“以前不都不说的嘛……”她都习惯自己是“远房表妹”了。
叶负雪笑了笑:“那是怕给你惹麻烦。”
这话没法接了,总不能说“现在就不怕给我惹麻烦”。
然而旁边的人自己说了下去。
“现在是怕给我惹麻烦。”叶负雪说。
许艾一下子站住脚步。
面前是学校大门,身后是礼堂,身旁是一盏明亮的铁艺路灯。
“我不喜欢你说这种话。”许艾说,平静又冷静地说。
这句话提醒起她一些事了。片刻前的欢欣与喜悦瞬间消失不见。
叶负雪的表情顿时局促起来,慌慌张张地收起刚才的笑容,好像恨不得把刚刚说出口的那句话再拽回来。
“我不喜欢这种话,模棱两可,含糊不清——一点都不喜欢,你以后不要说了,”许艾重复了一遍,语气认真,“如果你一定要说,那你先告诉我——”
她一步上前,抬头逼视叶负雪的眼睛。
“你先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要退婚?”
叶负雪皱起的眉头凝固了。
许艾看到他在镜片的阴影下紧紧闭着眼睛,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不准备说明,不准备解释,不准备吐出任何有关的字句。
哪怕这是她第二次问他。
两人的影子重叠在地上,夜风从身后吹来,远处的礼堂传来《难忘今宵》的歌声,晚会结束了。嘈杂的人声渐渐从远处响起。
“……我告辞了。”叶负雪说着,试图绕过许艾朝前走去。
许艾一步拦住他的去路,然后飞快地伸手摘掉了他的眼镜,同一时间,她开口:“看我。”
——看我。
不知是她那未知名的能力发动了作用,还是叶负雪下意识地做出反应。
他睁开双眼了。
夜色里,许艾看到一双碧玉般的瞳孔。
仅仅一瞬。
下一秒,叶负雪飞快地夺过许艾手中的眼镜,重新戴回脸上。
“我走了,”叶负雪说,语调里隐隐有些慌张的怒意,“多谢许小姐今晚招待。”
说完,他抬起右手,用手掌遮挡着面孔,径直朝前走去。
许艾看看他,又看看越来越近的人群,跟上几步:“我送你出去吧。”
两人走出校门,走过马路,一直走到车子前,再没有说过半句话。
然后叶负雪上了车,许艾礼貌地道别,就要转身回去。
“等一下。”叶负雪叫住她。
许艾站住了,回过头。她看到他从车窗里伸出手,递过来一个什么东西。
“上次你说镜子炸了之后,我有点不放心,就让‘小朋友’做了个东西,想让你带在身边,”叶负雪说,“不过你要是担心你那个朋友的话,先交给她也行,反正……”
“反正”什么,他没说下去了。
许艾走回一步,从他手里接过那个东西。她的指尖不小心点到他的掌心,他的手微微一颤,然后立刻收了回去。
“那么我们告辞了。”叶负雪说着,摇上车窗。
这是今晚的第三次告别。大奔终于在夜色里绝尘而去。
叶负雪送来的是一串手链,红色的丝绦,晶莹的玉石,细细编成一束,正好扣合她的手腕。
许艾在腕上比了比,有些喜欢,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决定送出去。
反正……哼,反正。
她给赵梦静发了条信息,问她身体情况如何,明天在家还是在学校,但对方一直没有回复。于是许艾卸了妆,刷牙洗脸,爬上床去。
小莫一边刷论坛一边非常兴奋地连声问她什么,她懒得听懒得说,猜也猜得到。她直接戴上耳塞说了句“我睡觉”,就拉上床帘躺倒了。
这一晚的梦又乱又杂,切换得飞快。她一会儿在叶家花园里逗猫,一会儿又在自家老房子里和哥哥打闹;她看见叶负雪提着一盏灯,问她要不要吃米糕,她还没应,四周的景色飞快地颓败,房屋坍圮,花叶枯萎,面前的树只剩下干瘦的残枝。
许艾转过身,荷塘干涸了,只剩下满池子的淤泥和枯叶。
昏昏沉沉的梦境终于结束,许艾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没亮,闹钟还没响。
她伸手摸来手机一看,赵梦静还没有回复她。
也许身体不好,顾不上看手机?许艾打开朋友圈,看到“夜深梦静”昨晚更新了动态。
夜深梦静:今天非常抱歉,让期待的朋友失望了。等我调整好状态之后,一定努力为大家带来更好的表演
配图是她插着输液管的手,以及一个写着她名字的药袋。
许艾一下子紧张起来了。昨天时间紧迫,她光知道赵梦静晕倒了,具体是什么情况什么原因也没来得及问。她看了看这条动态的更新时间——在她发去信息之后不久,她戴着耳机上床睡觉的时候。
夜深梦静:嗯,突然晕倒了,可能是低血糖,真的不好意思
夜深梦静:现在已经没事了[笑哭]谢谢关心,只是医生说还需要休息
夜深梦静:那太好了呀,说明我在与不在都一样嘛[笑哭]
……
看来她已经知道昨天表演的事了。许艾想了想,点开李扬的名字。
许艾:赵梦静今天来学校了吗
李扬:她请假了
许艾:哦……
李扬:你要去看她吗
许艾:嗯,我有点东西想带给她
李扬:那
李扬撤回了一条消息
李扬:那你路上小心
他的语气十分微妙,不知道是因为许艾现在问的问题,还是因为他昨天得知的事情。
但许艾知道如果自己追着他问……那就更微妙了。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于是上午的课结束后,许艾直接背着书包搭上公车,自己去找赵梦静了。
距离上一次来已经过去一周有余,那栋小楼前的棚子早就拆了。许艾站在上次看到两个老爷爷的电线杆前,抬头望了望,半空中只有一行行花花绿绿的衣服,晾在竹竿上,好像万国旗。
许艾依着上次的印象找到了赵梦静住的小楼——她记得很清楚,门前贴着一张大大的标语(“禁止堆放垃圾”)。她顺楼梯上了2楼,在上次的门前站住,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拖长了调的“谁啊”。
这声音把许艾吓了一跳,又低又粗,好像砂轮锉着木板。她吸了一口气,又敲了敲门:“许艾。”
里面传来“啪嗒”一声,好像什么重物滚到地上了。然后是脚步声,同样拖得很长,很重。
许艾有点后悔:赵梦静的状况看样子不太好,也许她来之前应该先打个电话问问,如果她不方便见客……
许艾摸了摸口袋里的手链。
就算她不方便见客,她还是想尽早把这东西给她。
脚步声拖了足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拖到门前。老旧的木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有事吗?”赵梦静问,双眼红肿,声音粗哑,浅灰色的长发乱蓬蓬地挂下,整个人看上去老了一倍。
“……你身体还好吗?”许艾问,“我有点不太放心,就过来看看你……还有点东西带给你,是我一个朋友做的,应该……应该对你有点好处。”
赵梦静笑了笑,嘴唇上扯出几道深深的唇纹。
“进来吧,”她让开一条道,“不嫌我这乱的话。”
“……不了,”许艾说,“我看你也挺累的……你还是多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条红丝编织的玉石手链:“就是这个东西。我朋友说……很有用,可以帮你赶走不好的东西。”
赵梦静又笑了笑,随手接过,随口道谢。然后许艾就准备告辞离开了。
“昨晚上的演出很成功吗?”赵梦静突然开口问道。
许艾站住了,望向她的眼睛。平时为了配合发色和妆容,赵梦静一直戴着各种颜色的美瞳;今天她没有化妆,没有梳头发,穿了一件松垮垮的T恤,瞳孔也是平凡的深褐色。
还有点失神,看起来非常疲惫。
“……昨晚上我努力了,”许艾说,“虽然还是很业余吧,但我自己对这结果满意。”
她停了停,又不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是你的话,肯定能做得更好。”
赵梦静似笑非笑地挑起嘴唇:“那还用说?为了这场演出,我可是准备了一个月。”
她的语气听着奇怪,许艾有点接不下去。她就把视线随意地一瞄,看到赵梦静身后,屋子里乱成一团。
地板上丢满碎纸,好像是被愤怒的双手撕开扯开又抛下的;还有几个神像之类的东西滚在一旁,她脚边也散着一地念珠、护身符、十字架。
许艾粗粗一看,什么宗教都有。
“你现在可是论坛热度第一的红人了呢,”赵梦静又似笑非笑地说,“‘意外惊喜的表演’‘英俊的送花人’‘传闻中的未婚夫’……多出风头,大家都在盯着你。”
她的语气更奇怪了,许艾听着很不舒服。她收回视线,朝后退开两步,走到楼道口。
“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许艾说,“把身体养好了,才能唱更多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