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早就滚在许艾怀里睡成一滩,她抱着它下车的时候,它还睡眼惺忪四处张望。但许艾刚一跨进门里,它立刻瞪大眼睛,炸了毛,使劲地“喵——”了一声,尖尖的小爪子都伸出来了。
“别怕别怕,”许艾赶紧把它塞进自己外套里,“这是‘小朋友’,是好的,不会跟你打架的。”
明叔提着50的东西朝东厢去了。许艾抱着猫走去主屋,走到一半想到叶负雪有客人——这会儿也不知道走了没有。于是她就先带着50去小花园了。
一路上,50都在她怀里瑟瑟发抖,“喵呜”“喵呜”地小声叫唤。也许叶负雪说得对,这宅子对猫来说太可怕,何况还是这么小的小猫。
看它这么慌张,许艾有点后悔了。但她又想起之前在这里见过的小猫——它可一点都不怕。
那她的50慢慢也能习惯的吧?
“她回来了。”“回来了。”“是猫。”“有猫。”“她带着猫来的。”
她听见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转头一看,还是暑假那一群七嘴八舌的雀子。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许艾说着,发现好像少了几只眼熟的鸟儿,“怎么有朋友不在?”
“它们去南方过冬了。”一只麻雀说。
“春天才回来。”另一只麻雀说。
听它们这么一说,许艾才注意到花园里变了些样子。草木寥落冷疏,树叶也掉了不少,虽然还是有花开着,但也不是夏天时那种蓬勃兴盛的感觉。
就像被迫留下来加班的上班族,强打精神努力工作。
“为什么要带猫来?带猫来干嘛?”一只麻雀飞下来落在她臂弯上,伸着脑袋要去啄50的耳朵。50爪子一挥,它赶紧又拍着翅膀飞走了。
“猫很怕这里,我们也很怕猫。”屋檐上有只鸽子心平气和地说。
“……也没别的地方好去了,”许艾说,“而且之前我在这里见过另一只猫,就想——”
说着她听到主屋的方向传来开门的声音,好像是叶负雪和客人聊完了,正要出来。
许艾不和雀子说话了,扭头就跑,抱着50朝主屋跑去,脸上不自觉地笑,像个开嘴石榴。
她听到叶负雪说“那么再会”,他长衫的下摆在廊柱后漂动。许艾跑到走廊上,看到叶负雪背着手站在客厅门前,他旁边还站着一个——
“呀,是小猫咪~”
甜腻婉转的女声。
“好可爱~”
叶负雪身旁的人迈着小碎步朝她跑来,高跟鞋“嗒嗒嗒”地落在走廊的青石地砖上。她的小白裙像一片薄云,跟着她的步子轻轻扬起。
这是许艾见过的那个漂亮姑娘。
她伸出手来戳了戳50的脑袋,50立刻撇了头,缩进许艾怀里。
漂亮姑娘意犹未尽地收回手,抬眼一看,也认出许艾了。
“噢,是你呀,”她的视线在她脸上飞快但仔细地一扫,嘴角笑意盈盈,“你果然是……叶先生的亲戚?”
许艾朝叶负雪一瞥,他动了动嘴,好像要说话,但又没说出来。
“未婚妻。”许艾说。
漂亮姑娘的表情也是蓦地一怔,大眼睛一亮一亮——比李扬的怔好看多了。
“噢……我还以为叶先生的婚约已经——原来如此,”她及时地住口了,然后恍然大悟地一拍手,“那是我失礼了。”
——“周小姐,”明叔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来,“接你的人来了。”
“知道啦,”漂亮姑娘说着朝两人挥挥手,“我男朋友来接我了,那我先走啦~”
……原来她就是“周小姐”。
就是那个不懂事的“周小姐”。
许艾又在心里“哼”了一声。
不过……她来干嘛?也是求助?
小白裙轻飘飘地消失在门口了,许艾回过头,正要问这回事,看到叶负雪对着她,薄唇一扬,在面具下露出半个笑容。
她就把要问的事给忘了。
“这就是你的小猫?”叶负雪说。
许艾低头看看怀里软绵绵热乎乎的毛团——它正警惕地盯着叶负雪。
“是啊,叫50,”许艾说,“是我……在路边捡的。”
“为什么叫50?”
“它前面还有49个兄弟。”
叶负雪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50就在东厢住下了,和许艾一起。当天是周五,第二天开始是双休,虽然许艾还有打工,周六下午就得回去,但至少可以在这里过半个周末。
一人一猫受到相当隆重的接待。许艾的晚饭零食当然不在话下;明叔问这猫吃什么的时候,叶负雪亲手抓了把猫粮,捏了捏闻了闻,说这个不好,一股死鱼死肉味,还是吃活的吧。
许艾说不行,活的有寄生虫。
于是厨房煮了一条活鱼,细细剔了刺,剁成茸,拌上蒸熟的蛋黄,拌上温水泡开的虾皮,拌上撕成丝的水煮鸡胸,稍微凉了凉,又拍得松松的,才一勺子盖到50的饭碗里。
饭碗是个青花瓷的阔口碗,放在一个红木小架子上的——许艾买的那个塑料碗当然用不上。
叶先生说了,小猫是来做客的,怎么能给客人用塑料碗。
许艾看看自己面前的四菜一汤。
虽然连汤都是辣的,但她感觉被比下去。
50虽然还有点拘谨,但也没一开始那么害怕了。它在架子旁缩成小小的一团,“稀里呼噜”埋头吃饭。这碗对它来说还大了点,它吃着吃着,短腿一迈,把整个身子都蹲进里面了,碗沿上只能看见一对小耳朵,还有一截短短的尾巴尖,摇摇摆摆。
……吃相不太好,许艾想。她生怕“规矩很多”的叶家嫌弃它丢人,正要把它提溜出来,旁边的叶负雪伸手一拦:“别闹,它吃饭呢。”
许艾转头一看,他倒是饶有兴味地背着手在边上站着。
在他的视野中,大概是一团小小的光球在耸动吧。
光球还会“呼噜呼噜”叫唤。
“它喜欢吃这个?”叶负雪说,“这声音表示它吃得开心?”
“……是的吧,”许艾说,“不过它身上有橘色的花——听说这种花色的猫,都很容易发胖。”
“你们可别给我喂出个胖子来。”许艾说。
叶负雪笑了笑,说了声“知道”。
晚上10点,和叶先生久违地对弈一番之后,许艾久违地躺在了东厢房的木板床上。
久违的房间里还维持着她走时的样子,久违的花格窗,久违的写字台,久违的老气横秋的“寒梅映雪图”。窗外是久违的小院,许艾听着叶片在风里“沙沙”轻摆,闻着随风而来的浓郁桂香,微微侧过眼,从花格窗半开的窗缝里能看到一轮明亮的满月,和几点疏朗的星星。
秋夜的气温凉爽宜人,许艾满足地伸了个懒腰,觉得这一个多月来的疲惫都像沙子似的,从大张开的关节缝里渗下,漏下了。
叶负雪说,宅子里的魂体太多,她走了之后,50说不定又会害怕,所以建议她三不五时地过来住一阵,就当是陪着小猫。
许艾当时觉得麻烦,没有当场应下来,但现在想想,也许真是个好建议。
她爬起来拍了一张小院子的夜空,发给哥哥。
3分钟后,哥哥也发来了一张照片:小桌子,大盘子,大盘子里装着满满当当的炒饭;桌子的这一边和那一边分别放着两只小盘子,两杯气泡饮料,两副餐具,两份水果盘。
桌子对面坐着的人,长发披肩,穿着一件荷叶边的浅蓝色衬衫。
……哼。
许艾放下手机,刷牙洗脸,滚到床上睡觉了。这一夜难得睡得安稳。梦里她吃着一碟又甜又糯的米糕,比醒着的时候吃到的还要好吃,一万倍。
早上醒来的时候,许艾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然后赶紧看了看,枕巾还在不在。
她听到窗外传来猫叫声,“啊——呜——”“啊——呜——”。许艾赶紧披上衣服拖上拖鞋跑出去一看,50在地上翻着肚子打滚,四只爪子乱摇乱摆,乱抓乱扑,好像在玩一个看不见的球。
它面前蹲了一个小姑娘,眯眼咧嘴的,正拿着手里的小绣球在它面前晃弄。
小姑娘穿着水粉色袄裙,头上顶着一个圆鼓鼓的发髻,发髻上还插着一支金钗。
“……别吓唬它。”许艾说。
祖奶奶“呼”地站起来,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东西一甩,两只小胳膊急急忙忙背到身后。
——她终于发现来的是许艾,相当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没规没矩的,见了长辈也不打招呼。”祖奶奶说。
“祖奶奶好。”许艾规规矩矩地说。
地上的50发现球没了,保持着仰天躺倒的姿势愣了一愣,舔舔爪子,然后一翻身爬起来,跑到许艾脚边蹭她。于是许艾把它抱起来,摸摸头,捏捏脸,揉揉耳朵,挠挠肚子——当着祖奶奶的面。
祖奶奶的嘴唇快要撅上天了。
“你的猫?”祖奶奶说。
“我的猫。”许艾说。
祖奶奶扁扁嘴:“哼……你的就是负雪的,负雪的就是叶家的,叶家的就是我的——借我玩玩!”
“你的身体……你好了吗?”许艾说。她记得自己直到开学也没见到祖奶奶,叶负雪说,她因为用自己的魂修补了余安琪的魂,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才能重新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