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说罢,又看了眼朱夫人。
朱夫人见孙夫人那样子,打心底看不上,只道:
“夫人去吧,都是吃俸禄的人家,何苦这样不体面?”
孙夫人见她温和好性,像是抓住了救命草,忙赔笑道:
“从前都是我不好,怠慢了大娘子,但九郎的心是天地可鉴的。我如今知道了贵府的厉害,要如何罚,我都是甘愿的,日后只好生伺候大娘子也就是了。可九郎那孩子,十年寒窗,走到如今不易,何苦断了他的前程?日后大娘子又依靠谁呢?”
孙夫人虽不是个明白人,这几句话却说得在情在理。周夫人已然有些动容,不论孙家如何,左右孙九郎的心,是明眼人都知道的。
朱夫人看了周夫人一眼,只道:
“大娘子已然依靠着谢家,难道嫁出去,便不是谢家的女儿了?夫人把咱们看得也太势利了些。”
“是是是,”孙夫人点头附和,“承蒙府上大度,不与我们计较。”
“再说,”朱夫人道,“朝堂之事,我等深闺妇人如何知晓?便是老爷们亲近,愿意说几句,我等哪敢置喙?你家九郎被贬,自然是陛下圣意,岂是臣子能左右的!谢府一门忠义,再厉害,也没这个本事!”
孙夫人被驳得哑口无言,只焦灼地站在那处。
倒是周夫人心软,见她有心悔过,只向朱夫人求情:
“大嫂,她如今也知错了,此事不如……”
不待说罢,朱夫人便道:
“弟妹糊涂!你忘了大娘子是如何回来的?”
周夫人先是一愣,又叹了口气,只与朱夫人一同回府去。
孙夫人在此处吃了闭门羹,已然不知所措。她本是长辈,放下身段来同媳妇赔不是,还要亲自接她回去,便是从前再不好,今日也当尽了。谁知谢府强势,端端的架子,竟连谢芝的面也不让见。
此番孙九郎遭贬,不待过年,便要赶着出汴京,往黄州任上去。黄州偏远冷清,哪比得汴京的歌舞升平。
加之孙老爷孙夫人年事已高,长途跋涉,怕是又要折腾出一身病来。
这些事情,谢芝原不知的。只是她日日夜夜,口里梦里念的皆是孙九郎,一心想要回孙府去。那日孙夫人一来,本当是回定了,坠瑛便来同她道喜。
谢芝总算盼得孙夫人接纳,谁知竟是,无限欢喜化成灰。如此,病也就更重了。
周夫人见着不忍,又去同朱夫人说了一回。朱夫人只道周夫人心软,又把回孙家的坏处与她一一道来,也就作罢了。
二老爷谢宪亦有意与谢诜商量,芝娘的事闹得太大,如此收场,怕也是不体面。只是孙九郎在朝堂上着实过分了些,到底由不得谢宪辩驳。
三日后,孙家举家迁出,谢芝算着日子,只闹着要跟去。
周夫人心中也不好受,只同她道:
“你如今想着回去了?从前但凡多忍让些,也不至闹得这样!”
“母亲让我去吧!”谢芝哭得脂斜粉残,“哪怕见一面,也是好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周夫人亦偷着抹泪,“也怪我,从前纵着你的性子,才酿成今日祸事。”
“母亲果真不成全我么?”谢芝只呆愣地凝视着周夫人。
周夫人最怕她这样的神情,绝望又阴郁。
她只叹了口气:
“往事不可追,你宽心养病也就是了。”
“呵!”谢芝一声冷笑,“狡兔死,走狗烹。你们如今用不上孙家了,便这样害他!可是母亲,这也是我的一生啊!难道我与他的情意,便不作数么?”
“芝儿!”周夫人有些焦躁,“你病糊涂了,说什么胡话!坠瑛,快伺候大娘子吃药。”
说罢,坠瑛忙捧了药来。谢芝只觉气郁不顺,猛一把把药砸了,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周夫人。
一时屋中人皆秉着呼吸,周夫人惊了一瞬。只见谢芝红着眼,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周夫人再不忍见她,遂兀自去了。
☆、第四十五章 乌夜啼2
谢芝独坐良久,饭亦不吃,药亦不吃,便是坠瑛唤她,也只作充耳不闻。
听闻黄州偏远,气候不佳,加之九郎心性又高,如今辱了他母亲,他又该如何误会自己呢?
她一时却又猛地落泪,又怕甚误会来?她的九郎,此去一别,怕是再难相见。这些年的恩爱与时光,到底是断送了。
思及此处,谢芝竟咯咯笑起来。母亲说得不错,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当初九郎进士及第,八尺少年,意气风发,又是多少贵女倾慕的呢?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皆占了齐全。此后几年,夫妻二人琴瑟和谐,便是谢芝那样的脾气,偏他不在意,时时纵她,事事由她,再没更好的了。
谢芝看了眼滴漏,此时,九郎怕已走远了。
他孤零零的一个,谁是知冷知热的人呢?家人狠心,她独留在汴京,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可怜?
她打发了坠瑛出盯着药,只独自在房中,把绫丝帕一张一张打上死结。各色丝帕连成一条斑斓彩绫,那些丝帕,又不知揩过多少回眼泪。
她拼尽力气,将彩绫悬上房梁,又踏上小凳。小足纤纤,绣鞋玲珑,一时晃动,倒有些经不得。想那寸寸足尖,怎能撑起一个人呢?
她只将颈缓缓挂上,茫然地望着前方:
“九郎,是我害了你。”
谢芝闭上眼,脚下小凳轻轻一蹬,眉目安详。从前她总是哭,总是闹,此刻却是连日来最轻松的姿态。
从此世间,再无孙谢氏,再无谢大娘子,他们的执着,皆与她无关了。
坠瑛丝毫不知她的心思,还端着药往屋中来。方推门进去,她只见谢芝一身半旧衣衫,直勾勾地悬在梁上,面目苍苍,已无人色。
尤其那双小足,缠得精致,拂着裙边,只不停地晃。烛火也晃,映上窗棂,影也晃。
坠瑛吓得猛打翻汤药,跌坐在地,只指着谢芝发抖,嘴唇亦抖得说不出话来。
不多时,谢府已举家知晓。
七娘还清楚记得,那夜刮了很大的风,下了很大的雪,她只让丫头们将门窗皆紧闭了。有人来报时,她与丫头们心中还奇怪,这样的天气,竟有人来?还不待琳琅进屋回话,府中却已喧嚣起来。
七娘同五郎是一齐赶到的。屋中之人已哭成一片,周夫人抱着谢芝的尸身发愣,倒不见落泪,只痴痴呆呆地,渗人得很。七娘确吓着了,一时还未明白过来,僵直地立在屋中,还冒着冷汗。
朱夫人揽过七娘,将她的头埋进怀里,不教她看。
七娘缩在母亲怀里发抖,谢菱见此情景,亦抖得厉害,只与顾姨娘靠在一处。
朱夫人拭了拭泪,又将七娘交与周嬷嬷,遂向周夫人安慰道:
“弟妹节哀。我知你难过,只是你抱着大娘子总不是办法。如今她芳魂不在,早日入土为安才是正经啊!”
周夫人闻声,却将谢芝抱得更紧。她只着中衣,披散着发,显然是从梦中惊醒,不及梳妆。
听得朱夫人声音,七娘这才回过神来,又见谢芝尸身,只“哇”地一声,猛落起泪来。
她一面道:
“为何不让大姐姐同孙姐夫去?为何如此待她呢?”
周嬷嬷忙捂住七娘的嘴,一面有说些安抚言语。周夫人闻此,终是流泪了。她只将头埋进谢芝的颈,隐隐啜泣。
朱夫人泪眼朦胧地瞪了周嬷嬷一眼,又向七娘道:
“孙家犹似虎狼之穴,你大姐姐如何回去?这是她病中糊涂,说些糊涂话,做了这糊涂事,你哪就信了?”
七娘不服,只低着头哭。那是她的大姐姐啊!虽说在一处的日子也没几年,到底是骨肉至亲,如何不难过呢?
七娘至今也忘不了谢芝那时的模样,瞪着眼,散着发,像个真正的鬼,似乎会勾了人去。
那些日子谢府上下一片伤心,老夫人也病下了。一时间,既要忙老夫人的病,又要忙谢芝的丧事,仆婢往来,终日不觉,倒也热闹。
四娘谢菀与薛仁夫妇一向是有孝心的,听闻老夫人生病,薛仁忙亲自来照拂,他医术了得,又是翰林医官院的御医,人也随和,都称作“薛菩萨”。
谢菀从前身子不好,也多亏了他。她如今将养着,也能帮着料理家事。二人遂在谢府小住,还是谢菀从前的院子。
难得谢菀夫妇住下,陈姨娘与陈酿也常来看她,近日谢府事多,到底家人能在一处才是最要紧的。只是薛仁忙碌,待到饭时,却仍不见他回来。
谢菀正欲问,却见帘外有丫鬟道:
“娘子,大人回来了。听闻姨娘与陈先生在,说更衣便来,请姨娘与陈先生略坐坐。”
谢菀听了,低头微笑,自语道:
“济良回来了。”
济良是薛仁之字,取济世良医之意。她又转向帘外人道:
“叫他不急。厨房里煨的参汤可送去了?前些日子翰林医官院忙碌,又逢着大姐的事,婆婆生病,叫他饮过再来,姨娘与酿弟也不是外人。”
还不待帘外人答话,却见一白袍男子自掀了帘子进来,一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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