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是淑妃的主意,别说她谢菱,就连朱夫人、父亲谢诜,亦是做不得主的。她这一去,岂不是与淑妃作对?与淑妃作对,便是漠视皇家,事情就可大可小了。
“我入不入宫有什么要紧!”谢菱道,“难道我入了宫,就能飞上枝头了?我知姨娘想什么,未免也太作践我了!”
顾姨娘看着她,也知是自己冲动了。
她叹了口气:
“到底是我连累小娘子,这样的身份……”
谢菱心道,连累我的哪是你的身份,分明是你的作为啊!四姐姐同样是庶出,薛姐夫也并非位高权重,婆婆还喜欢得不得了呢!
只是这话,又如何同她说呢?她到底是谢菱的生母,便是再蠢,长辈该得的尊重也还是要给她的。
好不容易将顾姨娘劝回去,谢菱一时也无心他事。顾姨娘人是蠢了些,性子急了些,只是连她也看出其中的蹊跷。心思精细如谢菱,又如何不知?
许道萍虽住谢淑妃从前的院子,又和七娘交好,即使面上说笑往来,但谢菱却一向不大把她放在眼里。
才名盛也好,性情贤淑也好,终究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没什么家世背景,连自己也比不上,更别提七娘与朱凤英之流。
虽说老夫人与朱夫人都待她很好,那也不过是待客的礼数,是客气。即是客气,自然也不把她当做家里人了。
可为何,淑妃还要见她?自淑妃入宫,便从未召见过谢菱,她自然不会蠢到和七娘比,但是许道萍……大抵还是有些不服的吧。
她心中思索,又睡不着,只起身至院中踱步。今夜无月,地上已是一层厚厚的积雪,夜里的积雪,是不会有人扫去的。
近正月了,天气越发寒冷,她裹着件雪青斗篷,也不拿手炉,只来回地走,似乎寒冷可以让她清醒。
丫头钏儿见谢菱不在屋中,也知她心事,忙提了手炉出去。
她常日跟着谢菱,也学得了她的细致,察言观色,谢菱的心思总能懂七八分。
见谢菱雪中踱步,那小小的身影有些可怜。
钏儿忙撑了伞跑过去,又递上手炉:
“夜里天凉,又下着雪,小娘子快暖暖。”
谢菱看了她一眼,只接过手炉,由她撑伞跟着。这个丫头很好,从不劝什么,也从不问为什么,只一心跟在自家娘子身后。
谢菱记得,这丫头并非家生的,当年买来就分到了自己房里,想来也许多年了。
她徐徐前行,轻声开口问道:
“你来谢府多少年了?”
“难为小娘子不记得,”钏儿拈指算到,又笑道,“整六年了呢!”
谢菱点点头。是啊,整六年了,当初的小丫头已然成了自己的贴身大丫头,自己却是没什么变化的。还是那个谢菱,那个姊妹不提,最易被遗忘的谢菱。
虽说谢菱那里冷冷清清,可进宫的事,本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
七娘与许道萍屋中已热热闹闹地备起来。
前些日子谢淑妃芳诞,七娘才宫里去过一回,没想到不多几日,又要去了。
“我就顶不爱进宫,”七娘坐在塌上,双腿交叠轻晃,噘嘴道,“哪日回来?”
屋中丫头穿行,鱼贯来去,阿珠才捧了钗盒去,又回头向七娘向道:
“还未去呢,就想着回来,淑妃娘子该生小娘子的气了!”
“见二姐姐自然好的,可是宫中拘束,总不自在。”七娘撇嘴道。
琳琅正带了两个管事的绣娘来,一面道:
“此番赶得急,大夫人已吩咐了绣房连夜制衣。小娘子快来量量身子,瞧着是又长高了。”
七娘不情不愿地起身,两个绣娘只上前要量。
琳琅忙拦住,只道:
“嫂子们是忙忘了规矩?”
那两个绣娘忙惊觉,默默退后了些,一面抱歉道:
“小娘子担待,琳琅娘子担待。”
七娘近身的事,一向是大丫头们亲自伺候,琳琅她们几个量,管事的绣娘侯在一旁记。绣娘若量了七娘的身,便是逾矩了。
七娘由琳琅量着,一脸的不乐意。
琳琅见她这样,只笑道:
“小娘子只管不情愿,大夫人可说,就是要小娘子常进宫的好。时时拘着你,也就不敢淘气了。”
七娘朝她做了个鬼脸,一时又看到绣娘捧的衣料。
她指着一匹天水碧的细绢料子,只道:
“这个颜色清丽,给许姐姐吧。”
琳琅笑道:
“又瞎操心了!许娘子有的,入宫的一应用度和小娘子是一样的。许娘子头回进宫,周嬷嬷已过去教规矩了。”
“那我也去!”七娘笑笑,“纵然许姐姐聪慧,可周嬷嬷年纪大了,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大雪天的,说些便要出去。
☆、第四十八章 凤凰台上3
琳琅正与绣娘对尺寸,看着七娘要出去,忙唤:
“阿珠、环月快跟着。”
环月先来了,伺候着七娘至内室更衣。阿珠三两句交代了手中的事,便去备着手炉、斗篷、风帽、手套等保暖之物。
琳琅摇头笑笑,这个七娘子,哪里是真要去帮许娘子学规矩?分明是打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去玩耍,保不齐误了许娘子学规矩!
七娘子从前也淘气,只是一味胡闹,没个章法。自打跟了陈小先生念书,淘气起来一套一套的,说出的理倒叫人不能辩驳,尽学了些文人的淘气,精致的淘气。
琳琅看着七娘的茜红背影,蹙了蹙眉。日后要管束七娘,也就更不易了。难怪大夫人说,小娘子该多进宫去,学学礼仪气度。想来,女孩子左右还是温顺听话的招人喜欢。
时至许道萍院中,方见一株红梅隐在月门后,映着白雪,颇是娇艳。
七娘忽忆起那日王府的熏风馆,那时……那时大姐姐还在呢……
她叹了口气,如今家中忙着进宫的事,大姐姐就像这花香一样,风一吹也就不见了,连母亲也少提了。
似乎大家都忘了,此次进宫,本是为了安慰谢淑妃的丧姊之痛。
她步至许道萍屋中,只见周嬷嬷正要告辞。周嬷嬷见着七娘,寒暄几句,又嘱咐了一番不要玩太过的话,遂也去了。
“你来的不是时候,”许道萍笑道,“周嬷嬷刚去,嘱咐了许多好话。你惯进宫的,也能一同与我说一说。”
“我来得可正是时候呢!”七娘道,“周嬷嬷唠叨,我才不愿同她一处。况且姐姐聪慧谨慎,我任性胡闹,能与你说什么?”
“这又是你打趣我了。”许道萍指着她道。
“方才母亲送了衣料来,姐姐可有?”七娘道,还惦记着那匹天水碧的衣料。
许道萍指了指案头:
“送来了好些,我都挑花眼了!”
七娘细细看了,却不见那匹天水碧的,因问道:
“有匹天水碧的细绢料子?”
许道萍点点头:
“本是有的。只是大夫人说,家中虽有丧事,可小娘子家家年轻,到底不必太素简了。我遂收了起来。”
许道萍如何不知朱夫人的意思?她惯了的清素,一是性情使然,二来,她是带孝客居此处,行事打扮也不应太过张扬。
虽说朱夫人待她很好,吃穿用度皆与谢家娘子无异,只是寄人篱下的身份,她终究是不忘的。朱夫人也知她心结,故而平日里也不劝她的。
只是此番是进宫,外人眼中,许道萍到底是谢府出来的小娘子,她的体面便是谢府的体面。这个道理,许道萍自然知道,故而这回就全凭朱夫人安排了。
至于谢淑妃为何宣她进宫,她也想不明白。许道萍并非张扬功利之人,自入谢府,不争不抢的。其实她这样的身份,也轮不到她争抢。她只求平安度日也就是了。
偏又来了进宫的事,如此一来,她岂不成了众矢之的?
第一个不服的,怕就是谢府的八娘子。且不论嫡庶,她作为淑妃的亲妹妹,此番进宫,连许道萍也在列,她却不在,这心里面上怕都是不好过的。
即便八娘子通情达理,不予计较,旁人的闲话议论哪里又会少呢?况且,许道萍与谢淑妃素不相识,哪里就想要见她了?
七娘哪知她的顾虑,此番进宫,终于有个姐妹相陪,她自然是欢喜的。
“那料子做件褙子,许姐姐穿,是顶好看的。”七娘诚恳地说道,觉得颇是可惜。
七娘为何说这话?许道萍一怔。虽说她爱穿这颜色,可进宫终究是非同小可的事,其间道理,难道七娘不懂?
若是如此,未免太天真了些。若非如此,莫不是怕自己抢了她的风头?
也是了,她们这样的小娘子,不是最爱出风头么?
许道萍只笑笑:
“日后家常穿,也是一样的。”
七娘思索半刻,只道:
“许姐姐不穿,那我穿了?我也爱这料子呢!”
许道萍一惊,她要穿?不是怕抢了她的风头,而是她想要穿?原是自己小人之心了,真是不该。
只是七娘惯穿艳色衣裙的。许道萍记得才至谢府时,就见她穿过一条十二破月华裙,流光溢彩,颇是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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