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向阿珠、琳琅、环月道:
“小娘子受惊了,你们先扶她上车。”
阿珠与琳琅忙去扶七娘,环月却呆立着不动。她本为汴京人士,父母兄弟俱在城内。骤然听着城破的消息,哪还有心思伺候人?
七娘又何尝不是如此?
眼下的谢府,还不知是个什么境况?是否已遭金兵践踏,父母亲人是否俱在?思及种种,七娘越发难过,只觉得不堪承受。
只见她一把甩开琳琅与阿珠,直直望着陈酿,道:
“酿哥哥,我不上车!”
陈酿深深亦望着她,态度却比以往严厉。
他正色道:
“听话!”
七娘骤然一抖,却生生攒着拳头,不为所动。
她又近前几步,千般情绪皆揉在眼里。发红的眼眶,霎时包满了一汪泪。
“酿哥哥,我要回汴京。”她言语有些颤抖,近乎哀求,“我要去寻父亲、母亲、婆婆……咱们,咱们本就是要回汴京的,对不对?”
“你先上车。”陈酿沉沉道。
七娘咬着唇,猛抓上陈酿的衣袖,发狂似的摇头。
她不上车,她要听他问话,她要知道,汴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的家,到底是个什么境况!
一旁的顺子看不下去,一面落泪一面道:
“汴京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七娘猛地一惊,立在那处一动不动。唯有双手,不易察觉地发颤。
似乎过了许久,不提防间,只见她骤然转身,趋步逼近顺子。她满脸的急切,满脸的恐惧,直教人害怕又心疼。
“府上,是个什么境况?”七娘逼问,再忍不得。
顺子被她的气势吓着,直直朝后退:
“我不知,不知的。逃出来之时,府上早已是混乱一片,便,便顾不得了!”
顾不得?已然乱到这个地步了么?
七娘脚下一软,眼看着就要倒下去,好在陈酿扶住。
他的臂弯温暖又有力,却依旧托不住她的一片惊心与伤心。七娘又一把抓上他的手臂,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何尝不明白?父亲作为大宋重臣,便是有机会离京,他亦不会挪动半分。如今家人尽困在汴京城内,生死未卜。自己想去去不得,只觉心如刀绞,恨不得此时便死了!
七娘垂下眸子,一身气力尽倚在陈酿臂上。只见她默然垂泪,眼圈红得似火烧一般。
“我想回汴京。”七娘哭道。
回汴京,似乎,也只能是“想”。七娘言语之间,到底没有底气。
汴京,谁不想回呢?
陈酿的亲姑姑、他的伯乐、他的太学同窗们,俱是在那座汴京城啊!
可一看到眼前的谢府家仆,陈酿心中却是无比清醒。眼下的汴京城,还不知是怎样的狼藉颓败!
想来,金人蛮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汴京又极尽富庶繁华,哪里逃得过他们的魔掌?
☆、第七章 思帝乡4
冬日的天气,愈发寒凉,昨夜又是一阵骤雪。
谢诜端坐堂上,背脊直立,极力维持着世家的体面。四下昏暗一片,空荡荡的,唯有白雪映上琉璃花窗,泛起一团清光。清光幽弱,却足以刺眼。
窗外来来往往,是喧闹的人群。童子、丫鬟、婆子……胡乱奔走,惊慌失措。
步摇晃荡之声,丝裙划裂之声,并着尖叫、兵戈、怒吼,直作一团乱麻。
谢诜像是个局外人,平静地感知着这一切,波澜不惊。忽闻得兵戈渐近,他眉心不提防地颤了颤,双手伏在膝上,越抓越紧。
大门徐徐打开,一阵疾风夹雪,猛地灌入。
啪!
两扇大门直直拍在墙上!响声急促又沉重,蓦地震慑人心。
门外一墨黑人影缓缓而入。他身着裘衣,怀抱暖炉,面色如雪般煞白。行动间,又见出与他年纪不符的病态。
“二伯父,别来无恙。”
那声音阴沉沉的,带着病者的弱态,又带着万劫不复的绝望。
来人原是孙九郎。
谢诜乍然一声冷笑,渐抬起眸子,直直相对。
那一眼,似冷冽的剑气,孙九郎蓦地一怔,猛咳了两声。
他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心神,忽而恭敬作揖,像个孝顺的晚辈,只作寻常请安。
孙九郎面含浅笑,道:
“二伯父,谢大人!这般境况,你可还满意?”
谢诜冷哼一声,并不愿与他过话。
孙九郎笑了笑,像是不屑,又像是自嘲。
只听他道:
“二伯父,我来接芝娘的。”
谢诜仰着头,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你有脸提芝娘?”
“我是她夫君。”孙九郎依旧很是谦恭,“她该跟我回家,而不是长眠谢氏宗祠!”
闻得此语,谢诜忽哈哈大笑起来。
当日感念谢芝泉下芳魂,心软放他一马,不想竟酿成今日大祸!
孙九郎勾结金人,为祸大宋,竟还好意思提谢芝?
谢诜当即拍案而起,趋步逼近。他行走极快,袍服乍然飞扬,偌大气势直朝孙九郎压去。
霎时间,只见他猛抬起手臂,直指孙九郎:
“你通敌叛国!”
他的手指眼看就要戳上孙九郎双眼。孙九郎惊恐向后缩了一下,神情紧绷,不停地眨眼。
只见他青筋暴起,一双怒目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更加渗人。
他直视谢诜,微微向前一步:
“成王败寇!”
谢诜冷然一笑,收回手臂,只负在身后。他的眼睛里,永远带着一股居于高位的轻蔑。
“与虎谋皮,”谢诜哼笑,“果然还是当日的蠢货!”
孙九郎蓦地一怔,本就压抑的怒气,竟一下子爆发出来。他涨红了眼,疾步逼着谢诜后退,不留丝毫余地。
他粗喘着气,言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
“你再说一次!”
谢诜虽步步后退,气势却不减。孙九郎,他是从不曾放在眼里的。
他言语平和,只道:
“我是说,便是大侄女在世,亦不会随了卖国之人!”
提及谢芝,孙九郎霎时失了理智。只见他双眉竖起,唇齿颤抖,面颊已然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眼中满布血丝,恶狠狠地盯着谢诜。身为久病之人,究竟是多大的恨,撑得他做出这等模样?
“谢诜!”他蓦地大吼起来,“别做出这副样子!你要记得,是你输了!”
因着久病,这般说话极费力气,孙九郎不得不退了几步,一手撑着柱梁,佝偻着喘气。
谢诜却依旧背脊直立,神情中满是淡漠,似乎如今受难的,是孙九郎。
他垂目看着柱梁边的孙九郎,给了些刻意的怜悯,只道:
“你受谢家多少恩惠?如今落得小人行径,又有甚好得意?”
此话既出,孙九郎双腿骤然一软,直有些站不住。
小人?他如今,竟成小人了么?他自幼研习儒道,受孔夫子教诲,是年纪轻轻便金榜题名的状元!
那个琼林宴的座上宾,御街打马的少年郎,他是天子门生啊!岂会是小人呢?
他直直摇着头,似是自语:
“不!我没有叛国,我只是与金人谈条件,那不是叛国!”
“你胡说!”孙九郎猛地抬起头,“谢诜你胡说!”
“呵!”谢诜一声冷笑,似乎再多说一句,便是脏了自己的唇齿。
不知为何,孙九郎一时竟被震慑住了。他身子有些抖,踉踉跄跄地行了两三步,一把抓上谢诜的衣袖。
“二伯父,”他又变得谦卑起来,“我只是要芝娘,我没有叛国,我不过是要带芝娘回家。”
“你允了我?”他紧拽谢诜的袖,像是哀求,“允了我,我便放了家里人。”
“家里人?”谢诜闷笑两声,“你姓孙的,从来不是谢府家里人!”
从来不是!
孙九郎忽自嘲地一笑,顺着柱梁,直跌坐在地。
“你委屈么?”谢诜接着道,“你扪心自问,自回汴京,你的所作所为,是为着芝娘,还是为着你心里咽不下的一口气!”
孙九郎蓦地愣住。
为着什么呢?口口声声皆是谢芝,可真是全心为了她么?
一定是的!
孙九郎在心头不断告诉自己,一定是的!他待芝娘那样好,连她去世亦不忘接她回家,一定是的!
否则,又能为了什么呢?
果如谢诜所言么?
不!不会!他没有私心,没有赌气!与金人勾结,于谢府大动干戈,俱是为着芝娘啊!都是为了她啊!
只听孙九郎喃喃道:
“我不是小人,我没有叛国……”
谢诜冷眼看着他,只觉像个跳梁小丑,可怜又可悲。
“自欺欺人。”谢诜叹道。
闻得词语,孙九郎是彻底恼羞成怒了!
他收起了谦卑,又变作适才那副凶狠模样。他扶着朱红柱梁缓缓起身,忽扯了扯嘴角,寒意逼人。
只见他朝门外道:
“来人!”
门外霎时光灿灿的一片,一群金兵直直涌入。
他们身上挂满了奇珍异宝,皆是自谢府搜刮而来。金兵从未见过这等富贵,无不兴奋至极,笑得龇牙咧嘴。一时之间,玛瑙、珍珠、珊瑚、金银,盈盈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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