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四天了,周五已经确诊,一种血液病,血小板减少,凝血功能很差,流血止不住。”
“你说于乔吗?”
“医生说她的血小板太低,很容易颅内出血或内脏出血,她陪奶奶去看病,医生没放她走,直接让她住院了,上楼都不让自己走,坐轮椅上去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
一两分钟过后,于香才又说话:“怎么查出来的?现在怎么样?”
陈一天挑最关键的回答:“于乔现在很好,哪也没出血,哪也不疼,你先别急。就是医院要求每天卧床,下周还要做几项检查,然后用药。”
于香没说话。
“开始是身上有淤青,青一块紫一块,问她,她说忘了在哪磕的。后来搓澡搓得整个后背都是血印子,刚好奶奶去体检,核计顺便给她也查一下,没想到,奶奶没事,她问题挺严重。”
陈一天斟酌辞句,尽量客观地把事情说清楚。
虽然他知道于香的个性,可毕竟是个女人,怕她一时接受不了,急火攻心。
好在于香在电话里还算冷静,只是声音越来越低迷。
挂电话前,于香突然想起来,问陈一天,住院的钱是谁交的,她把钱汇过去。
陈一天说住院押金已经交过了,不够的话,医院会再通知。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安排一下。”
经过了一个周末,噩耗渐渐被消化,成为漫长的难过和心焦。
陈一天冷静下来,想到先跟于乔班主任请假,把病情简要说了,薛老师也觉意外,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陈一天说暂时没有。想了想又问:“于乔在学校有没有挨过欺负?”想了想又问:“她喜欢什么?”
挨欺负只是陈一天的臆想,当然是没有。另外一个问题,薛老师略思考,语气温软地说:“抱歉,一时还真想不到。作为老师,我对她的关注还不够。”
陈奶奶的反应正相反,她一改前几日的亢奋,变得消沉。在于乔面前,自然是变本加厉的周全照料,走出病房就像被抽了筋骨,眼眶总是红红的。她养大过无数孩子,也养大过孩子的孩子。陈一天是她一手带大,越是上了年纪,越是出于本能地、发自内心爱小孩子,哪怕并不认识,她也喜欢看那些朝气蓬勃的小生命。
陈奶奶是那种人,她会步行去家附近的学校,站在操场护栏外面,看小学做课间操,说整齐、好看……看公交车上男人抱孩子的姿势不对,孩子的脖子窝到了,她都会上前提醒,典型的中国热心大妈。
现在换成生龙活虎的于乔,得了这样的怪病,生死未卜,她一下子想起很多。于乔狼吞虎咽吃饭的样子,她剥蒜、捣蒜的乖巧,她陪她买菜,提着菜歪歪斜斜走路,她与自己没话找话,唠家常的神态……
于乔的心态起伏不大,她只是听众。起初她以为医生小题大作,她以前听说过,医生为了多赚钱,想方设法收治病人住院。渐渐的,她从医护人员、陈奶奶、陈一天的表现,看出来自己确实是病了,是让人很担心的病。
有一项检查只能周三做。周二一早,医生查房,当时陈奶奶在,医生再次提醒她,周三上午要做骨髓穿刺,让于乔做好准备。
于乔住院以来,陈一天都没怎么回学校。
有些课能逃就逃了,但是英语课和几门专业课,老师上课会点名,请假也要当面请。
周二陈一天都在学校。
新乐小学的课肯定不能上了,陈一天替于乔请了长假。于香和他又通了两次电话,说已经把南京的店关了,这几天就赶回来。奶奶在医院,周二他安心处理学校的事。
下午有一节英语课,下了课,他等围住老师提问的几个学生走了,把老师叫住,说家里有人得了重病,前几天没来得及跟老师请假,今天特地补了假条,说着,把有系里辅导员签字的假条递上去。
英语老师是女的,刚毕业没几年,有一股不修边幅的学究气质,貌不惊人,但是性格爽利。
她看了一眼假条,说:“行,你先安心照顾家,这几天的课,回头找同学抄抄笔记,或者自学。”
陈一天答应了。让出路来,让老师先走。
英语老师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大部分学生已经出了教学楼,走廊里学生很少,她还是压低声音说:“生病的是你什么人?”
陈一天:“是我妹妹。”
老师顿了顿:“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老师我最近几年花钱的地方少……”
陈一天有些难为情,恭恭敬敬地:“谢谢刘老师,刚刚住院,目前还有钱用。”
当天已经没有课了,陈一天走在最后,慢吞吞地走下楼。
这个教学楼有六层,也是校园里的老建筑之一,据说是俄罗斯人的设计,抗八级地震。
不过这城市也没地震过。人都说,这城市地底下是一整块石头,又是内陆城市,河在城南,离市中心还很远,地震、洪涝灾害少有,千年历史里都是块福地。
陈一天走下楼梯,到了一楼大厅。
大厅有四根圆形石柱,上面雕了花纹。他几个月来上课下课,无数次穿梭于此,竟也没留意这花纹是什么。
四根柱子中间各有一个石头雕像,一个马克思,一个恩格斯,第三个是谁他也忘了。他木然走过最后一个雕像,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名字。
“陈一天!”
这栋楼里有哲学系系办,因为专业冷门,学生少,这栋楼如果没有外系来上课,就显得没什么人气。
从楼上跑下来的人,不是哲学系学生,是陈一天的熟人。
开学几个月,陈一天没有刻意经营与同学的关系,又几乎不住宿舍,能称得上熟人的也就那么几个。
这姑娘下楼走得急,带来一股幽幽的指粉气。
“干吗?”陈一天看着她喘,她怀里抱着纯白色羽绒服,厚厚的毛领挡住她半边脸,黑长直发和羽绒服摩擦,起了静电,打着卷儿,粘在羽绒服上。
“喊你半天了!你连头都不回。”黑长直继续喘。
陈一天没急着说话,等她喘匀了。
“你才下课啊?”林小诗手扶腰站直了,这才问。
“嗯。”没错,这姑娘姓林,叫林小诗。就是上次打完篮球一起吃饭的女生。
“怎么没跟靖宇一起?”
“我中午没回宿舍,没看见他。”靖宇也是上次打完篮球一起吃饭的,那个坐在林小诗身边的男生。
这几个人,就是陈一天在大学里的小圈子。
要么是寝室同学,要么是同班同学,没有特别要好的人,也没有太多利害关系。
按理说,姑娘巴巴儿地喊他,从楼上追下来,陈一天理应热情回应,也要问问她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但陈一天没问。
林小诗姑娘没让自己被晾在那:“周末你来吗?”
“什么周末?”陈一天猜测,大概这几天靖宇他们组织了什么活动。
林小诗眼睛一瞪:“吃饭啊!周六晚上,靖宇说他们发现一家自助烤肉,新开业的,优惠价38元一位……你没回寝室,他们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17-19章是新内容,说好的昨天更,睁眼就是今天了,你们会原谅我吧?今晚继续19:00发2章。
这样算来,我3月26日连更5章了,要死。
☆、血泪含悲啼-18
陈一天话不多,可大家伙都愿意带着他。
陈一天想都没想,什么“烤肉”、什么“优惠价”,林小诗话音刚落,他就答:“不去。”
说完朝门口走。
伟人雕像冷冰冰的。林小诗绕过雕像,楼门上挂着棉门帘,军绿色,中间一道缝,冷风刮进来,林小诗连忙穿上羽绒服,等她拉上羽绒服拉链,再挑开厚重的门帘,陈一天已经走进了雪地里。
元旦一过,东北的天气就不容商量了。
雪下了几场,每下一场雪,学校都组织学生按片区扫雪。小雪扫进绿化带几天就化了,大雪要用专门的清雪铲,铲到绿化带里,堆成小山一样,这一堆一堆的雪,会停留一整个冬天,带着陈旧的灰色,来年三月才会融化。
陈一天走得很快,旁若无人。
林小诗站在楼门口,东顾西盼,陈一天的背影一会被雪堆挡住,一会又露出来。林小诗鼓起腮帮子,呼出一口气,呼出的热气化成白雾,那个背影就在白雾里虚了。
※※※※※※※
周三早上,陈一天早早来到医院。今天要做骨髓穿刺,医生再三叮嘱,很是重视。
他让陈奶奶回家,自己在医院叮着。
于乔已经适应了医院生活,病房里的患者们也混熟了。早上吃了医院食堂送的早饭,隔壁床给了几个蒸饺,于乔分给陈一天吃,他没要,眼看着小姑娘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少年不识愁滋味。
9点半,护士进来:“于乔!”
于乔和陈一天都看着她。
“做好准备,十分钟后做穿刺。”她环顾一下病房,赶巧其他患者都不在,只有于乔和陈一天两个人。
陈一天站起来,把板凳推回墙边,站着又不知道干什么,又把板凳拖过来,重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