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展元摇了摇头:“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多说无益,阁下有什么本事就放马过来吧!”
李莫愁突然开口,气弱地问道:“大叔,你懂武么?”
河晏闭上嘴,不可一世地瞟了李莫愁一眼。
“看你也是个穷书呆,一点杀气都没有。”李莫愁淡道:“妖女用针能戳死人,你能么?”
河晏继续拿眼白瞟着她:“你们练武之人爱恨嗔痴太重,一进阵中幻象频生,武功修为越高所受内伤越重……你若现在运用内力行针,便会经脉逆行,断无活路!”
陆展元听得脸色一白,厉声道:“我杀你也是一样!”
河晏一脸笑眯眯的:“小伙子,草堂外面有青龙帮数十帮众,我一撤阵,他们就能把你们包围,你能挨个杀光吗?”
陆展元攥紧了拳头:“果然是青龙帮的做派,够卑鄙!”
李莫愁动了真怒,挣扎着从陆展元背上下来,却连站也站不稳,陆展元连忙一把扶住,李莫愁靠在他身上冷笑一声:“老书呆!你敢碰陆郎一根汗毛试试?不等你撤阵我就杀了你!”
“你不怕经脉逆行?”
“我怕你死得太难看!”
河晏一言不发,两撇显得他很有文化涵养的书生胡气得飞起来。他眯眼寻思了片刻,又道:“既然你我双方僵持不下,我倒有个提议。”
“有屁快放!”
河晏深吸一口气,简直吊着眼睛瞅人:“粗鄙不堪!有辱斯文!”
“又臭又硬!酸腐老儒!”
河晏对李莫愁不屑一顾,对陆展元却很得眼缘,不无遗憾地叹气:“小伙子,你看女人的眼光实在不行。”
李莫愁原本煞白的脸立马就黑了一半儿。
“我家倒有一个女儿,知书达理不知强过小妖女几百倍……”
李莫愁的脸黑成锅底灰。
陆展元拍拍莫愁后背:“跟他吵什么?好好运气疗伤。”
李莫愁回头瞪人,胸口一阵气滞血瘀,边咳嗽边发狠:“他家有女儿!”
陆展元被瞪得神冤:“关我什么事?”
李莫愁看着他想了想,点头道:“是不关你的事。”于是满意地闭嘴。
陆展元安抚完女人又问河晏:“先生有什么提议,不妨直说。”扯你女儿个鬼!
河晏一抖宽袖,书生气十足。
“你我可下一局赌约。”
“赌什么?怎么赌?”
“赌注自然是你我的身家性命。我愿与你比试奇门遁甲之术,我出阵,你来破,如果你能破我河氏一百单八阵,我便放过你与妖女的性命!你若输了任何一阵,就把小妖女交给我,如何?”
陆展元有些犹豫不决。
李莫愁一眯眼,咬牙道:“赌便赌!”我家陆郎岂会输给你个老书呆!
河晏闻她所言心思一转:“我们二人比试期间,任何人不得使用武力迫使对方屈服!”
李莫愁一声冷笑,老书呆还挺奸。
“好,我答应你。”
话音一落,河晏迫不及待地拽着陆展元跑到书案前,刷啦一下子扯出好大一张草纸,变戏法般从手里整出两支狼毫往炕上一坐,大喝一声:“磨墨!”
李莫愁被晃得眼有点花,她眨眨眼,这猴急猴急的大喝是叫她呢?
第十七章
回头她便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女童从伙房跑了进来,女童身上穿着脏兮兮的粗布衣裳,被雨淋的左湿一块、右湿一块,面黄肌瘦,瘦骨嶙峋,跑起来好像一把骨头随时都会散架子。
小女孩跑到河晏身边,乖巧地叫了声“爹”,然后爬上火炕小手娴熟地磨起墨来。
陆展元起身把莫愁搀到火炕上,寻了个不淌水的地方让她躺下,李莫愁瞅了一眼炕上那只乌黑锃亮的枕头,瞪大眼睛。
陆展元面不改色地把她的脑袋改垫在自己大腿上,摸摸她的额头,烛火下黑沉沉的眼睛显得分外温柔:“你歇会儿,我不会输的。”
莫愁点点头,安心地闭上眼睛,很快便陷入深沉的睡眠中。
醒来时,一张骷髅似的小脸儿悬在她头顶。
她心脏差点蹦出胸腔。
好好一个小姑娘,怎么长得那么吓人的!
瞅着还有点呆!
女童见她睁开眼,屁股挪开一点等她起身。
李莫愁坐起来,发现天已经大亮,而雨早就停了,屋里偶尔嘀嗒下来几滴还未沥干的雨水,陆续掉进地上几个破碗里,一声接着一声,相映成趣。
河晏与陆展元依旧坐在草席铺就的土炕上,各自手中执笔凝视着书案上的阵法图,全神贯注的样子就像老和尚入了定。
李莫愁看着满炕满地的图纸眨了眨眼,向身旁的女童问道:“还没比完呢?”
女童摇摇头:“我们河家光阵法就一百零八套,一天比不完。”
李莫愁“噢”了一声,肚子开始咕咕叫。
女童顿时眼睛一亮,好期待地小声问:“大姐姐,你会做饭吗?”
李莫愁傲然一笑:“会!”
女童面露惊喜,兴冲冲地拉着莫愁下了炕,直直奔向家里伙房。
李莫愁看见厨房用具一应俱全,心中豪气顿生。
一撸袖子,在伙房里大展厨艺!
女童被莫愁眼花缭乱的刀工惊为天人,一双眼睛里装满了崇拜的泪花。
大姐姐看上去好厉害的样子!
她做饭一定超级好吃!
嗷呜!
看莫愁要拿柴火,连忙抢过来:“大姐姐!我来点火!”
“可是没有火引子。”
女童蹭蹭跑出去抓了一大把地上的图纸。
李莫愁露出一脸孺子可教的满意神色。
倒上油,菜下锅,好一番折腾,一盘热腾腾的油焖青菜上桌了。
女童举着筷子眼巴巴地望着桌上菜肴。
好激动!好想吃!
李莫愁摸摸孩子头顶的软毛,说道:“我们先吃吧。”另外两个男人眼里已经只有阵法图。
女童咧嘴一笑,李莫愁默默偏开目光。
这孩子笑得实在太惊悚。骷髅笑起来也不过如此。
女童虔诚地夹起一片青菜放进嘴里。
半晌,她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道:“咱俩还是吃咸菜吧。”
泪流满面!原来世上竟然有人做饭比她爹还难吃!她幼小的心灵对这个荒诞的世界已经绝望了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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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莫愁一天一天地数日子。
她已经把船上剥的莲子喂陆展元吃光了,为了不饿肚子她还跟着小骷髅起大早上山采了好几回野蘑菇。
河晏常年隐居在澹台湖岸,十几年来从未有人能闯进他的农庄,像陆展元这般通彻玄理的少年英才真是毕生难遇,他不免生出几分爱才之心。河氏阵法由浅入深,陆展元破阵之途日渐艰难,河晏在陆展元旁边看着他一一画下破阵之术,偶尔对着后生的神来之笔,诧异之下极为赞赏,看着陆展元的眼神也越来越狂热。
简直像要把陆展元给吃了。
李莫愁有时候会产生一种想把他眼珠子挖出来的冲动——那对眼珠子垂涎她的陆郎不说,一看见她还会自动切换斜眼模式。
“小骷髅,”李莫愁坐在大槐树荫底下跟着女娃娃择蘑菇,弄得一手泥,“你老实说,你爹是不是有眼疾?斜眼病好严重。”
女童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在削蘑菇根,闻言抬起脸,不知道已是第几次纠正:“我不叫小骷髅。”说完又低下头认真地择蘑菇,“爹爹没有眼疾,爹爹一瞅见傻子眼睛就那样。”
李莫愁瞪着小骷髅的两只朝天辫,闭上了嘴。
突然就觉得不能随意挖人眼睛、不能随意剪人舌头、又不能随意杀人的日子好难过。
憋气!
女童听见耳边传来“咔吧”一声脆响,抬头一看,莫愁大姐姐手里的小刀片齐刷刷断成了两截,孩子呆呆地傻看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挪离她三步远,又过了一会儿,悄悄地把蘑菇筐也挪走了。
等到她们把吃不完的蘑菇都晒成干收起来的时候,李莫愁突然发现院子里的菊花开了。
鹅黄色的花簇绕遍了篱笆,不知不觉已然入了秋。
此花开尽百花杀。
李莫愁一直喜欢明亮的色彩,那大片大片的明黄色让她想到她与陆郎初遇的太阳花田,热烈奔放,灿烂浪漫。
而小骷髅坐在屋檐底下双手抱膝,尖尖的下巴搁在膝盖上,失神地盯着大片的金黄低喃:“菊花又开了,娘离开我和爹爹两年了呢。”
我之蜜糖,彼之砒霜——李莫愁收回摸向早菊的手指头,改了方向摸了摸小骷髅的头顶。
“你娘为何要离开?”
“我不知道。我也不敢再问爹爹娘为何要离开我们,每次只要我问了他就整日整夜的喝酒。”
李莫愁想起当初自己借酒浇愁的过往,却想不出那个斜眼老书呆为情所苦的模样。她只拍了拍小骷髅羸弱的肩膀,一大一小两个人静静地坐在门槛上看着满院的清秋。
菊花一开,很快便迎来了重阳。李莫愁向来不关注这些俗事,她也没有带着小骷髅过节的意识,这天她在茅屋里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到几尺压箱底的旧布,她绣工一流,没费多少工夫就用晒干的卷瓣菊做了一大一小两只枕头,小骷髅搂着枕头愣是在晌午的阳光下挤出了几点眼泪,李莫愁简直不忍心看,孩子一哭更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