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神俊秀，风姿飒踏。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李莫愁看着看着眼神不由得黯下来，这样的江南，这样的青春年少，还能存在多久呢？
金人屠戮的脚步离它也不过短短二十年。
路上人车拥挤，马车走走停停，最终在一处府邸前停下，陆展元下了马，眼尖的一个门童已连忙跑过来收马鞭，待陆展元扶李莫愁下车时，已有一男一女迎出府门来。
李莫愁看向陆展元，陆展元介绍道：“这是我的姐夫程煜，长姐陆梦曦。”
陆老庄主膝下只育有一子一女，嫡子陆展元，长女便是陆梦曦。陆梦曦年过二八便嫁给了陆家世交——程府长子程煜，程家是平江府数一数二的富商，程煜是名老成持重的商人。
李莫愁看了一眼程煜，相貌平平，面相敦厚老实，而一双眼睛温和里透着精明，一看就是做生意的好材料。
“展元，你托我查的事情我已有了眉目，入府我再详细告知你。”
陆梦曦见她弟弟牢牢牵着身旁女子的手，见到她夫妻二人也不曾松开，便展颜一笑，问道：“展元，想必这便是最近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赤练仙子’了？”
李莫愁想，这女人没用“声名狼藉”和“妖女”来形容自己，这是打算包庇自己弟弟的节奏？
难怪陆展元被惯成一副惹祸不愁，喜欢引火烧身的体质。
“在下正是最近在江湖上人人喊杀的女魔头李莫愁。”
她一笑，容颜带着少女的娇美，眼神坦荡。
程煜这才拿正眼瞧了她一眼。
陆梦曦倒是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果然名不虚传的貌美如仙。”边说边上前一步来挽莫愁，引她入了程府大门。
陆展元慢步跟在后面听程煜得来的消息，武三通带着一个妙龄少女四处藏匿，警觉性颇高，他武功又
高强，跟踪他很有难度。
“不知何姑娘现况如何？”
“不清楚，武三通一直对外宣称那何姑娘是他的女儿，别人多看一眼他就拳脚相向，不过他对何姑娘倒呵护备至，那姑娘性命无虞。”
陆展元点点头：“姐夫可知两人现在何处？”
“你晚到一步，武三通似乎察觉有人监视，昨天夜里往吴中方向跑了。”
陆展元颇感遗憾地一皱眉头。武三通这一跑，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不知何时才能救回何沅君。
李莫愁刚一进陆家天井，一个圆滚滚的小身子“呜啊”一声扑向她罗裙，她条件反射利落一闪身，圆滚滚“扑通”一下扑楞地上，摔哭了。
陆梦曦一把抱起女儿给抹眼泪，李莫愁一看女娃娃也就两三岁大，挺漂亮的小模样，就是虚胖。
她凑近了脸，戳了戳圆滚滚的脸蛋：“圆滚滚。”
圆滚滚不乐意了，奶声奶气地指着自己纠正：“英儿！”
第十章
陆梦曦对李莫愁道：“这是小女程英。孩童顽劣，李姑娘见笑了。”
李莫愁一怔，当年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女孩儿没想到这么早就碰到了。
前尘旧事仿佛真的变成了她夏末午后的一场惊梦，梦中那些鲜血与死亡化为她午夜梦回时脑中一片模糊不清的画面，唯一清晰的，就是陆展元捅向心口的那一剑，鲜血溅满她的脸，夜夜，夜夜。
陆展元，其实我最害怕的不是你不再爱我，而是你会死在我面前。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爱果然是魔障。
陆展元从姐姐手上抱过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十分喜爱宠溺：“英儿又重了好多啊。”
女娃娃见到亲亲舅舅的喜悦一下子就没了。
李莫愁在一旁眨了眨眼，伸手捏了捏女童肉乎乎的小手，下了定论：“圆滚滚。”
虽然程英打小性格稳重，知书达理，但是对于已经一连几天被家中丫鬟、乳娘、亲爹以及隔壁一同玩耍的小伙伴碎碎念“嫌弃”胖了的小程英来说，陆展元和李莫愁的话简直不能忍——
“呜哇——英儿不重——”眼泪共鼻涕齐飞。
陆展元憋住笑，连连点头，把女娃娃举上天：“是啊，英儿一点也不重。”
“呜呜——英儿漂亮——”眼泪暂时停住，看情况蓄势待发。
“是是是，英儿最好看！”
李莫愁斜睨一眼哄小姑娘的某人：男人果然都是大骗子！
程煜夫妻二人在一旁被女儿逗得哭笑不得，陆梦曦把女儿抱回怀中，拿手绢擦干小脸上残留的泪珠，假意教训道：“就知道跟舅舅撒娇，见了人也不问好，怎么没半点规矩！”
小程英蹬蹬小腿从她娘怀里挣脱到地上，跑到陆展元和李莫愁面前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舅舅好。姨姨好。”
小小幼童，举手投足已可见大家闺秀的风范。
李莫愁知晓程英长大后琴棋书画无不精通，音律上的天分盖过武学不止一点半点，若不经历灭门之祸，想必日后定能平安喜乐地长大，嫁人生子生活无忧。
想着，便从陆展元腰间解下一把通体碧绿的玉萧，弯腰递到女童手中：“莫愁阿姨送你的，拿住啊，可贵可贵了！”
小程英立马双手紧握住礼物，好奇地上下打量着。
陆梦曦忙道：“李姑娘怎能送孩子这么贵重的东西？”
李莫愁指指陆展元：“姐姐客气，借花献佛。”话说的漂亮，那语气偏偏带着“他的就是我的”的霸道。
陆梦曦瞥了陆展元一眼：陆家世世代代都没出现过半个“妻管严”，你这个不争气的要当这第一人么！
陆展元装没看见。
玉暖杵在一旁已经懒得吐槽：少庄主早就是这第一人了！大小姐你醒醒吧！
那边小程英居然摸索着吹出一声箫声来：“哎呀，这个好玩！”莫愁姨姨大好人！还漂亮！还瘦！女娃娃咚咚咚跑到李莫愁脚边，扬起小脸求抱走：“姨姨抱！”
李莫愁面无表情：“不抱，你好重。”
“……”
“……”
“呜哇！！——”
最后，小女孩还是被黑着脸的李莫愁抱进了程府。
李莫愁觉得小程英一定是被自己敢于实话实说的大无畏精神感动（？）了，所以夜里才闹着爹娘一定要跟她睡一张床。
女娃娃睡相十分乖巧，鼻翼随着呼吸声一张一翕，梦里不知梦到什么，小嘴边挂着微微的笑意。
前世能逼她烧死在情花丛中，程英也是尽了不少力的。
李莫愁躺在榻上睡不着，默默地看了孩子半晌，最后犹豫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孩子单薄的后背。她想起当初她也这样拍过一个小小的婴儿，她在夜里催眠般唱过的歌。她轻轻哼着，慢慢睡了过去。
月色静美，风过窗前。
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第十一章
离开程府的时候，陆梦曦拉着陆展元说了好一会儿话，无非是让他打理好家中商行，练好家传武学，千万要撑起陆家庄门楣之类。
“还有，你要真喜欢李姑娘，就早点给人家个名分吧。”
陆展元原本点头如蒜捣，听到这儿一下子精神了。
“姐，你同意了？”真没枉费他磨了半夜嘴皮子！
“既然你喜欢，我又能怎样呢！”陆梦曦看着弟弟绽放着喜悦的脸，到底绷不住一张冷脸：“何况我看这李姑娘为人直爽，做事坦荡，虽然江湖上的名声不大好听，但是，所谓的江湖，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吧，不是什么传言都能信的。倒是你，虽说是江湖人不拘小节吧，但总让她一个女孩子这么无名无分地跟在你身边，传出去教她怎么做人呢？此间事了，你便赶快回嘉兴将你与李姑娘的婚事办妥，听见没有？”
陆梦曦整整大了陆展元六岁，从小到大都最疼他，两人母亲去世早，在陆展元心里，便是长姐如母了。他与莫愁刚刚定情时便欲娶她为妻，只是后来她杀孽太甚，他便将此事看淡了。如今他虽有心与莫愁缔结白首之盟，却恐长姐对李莫愁日渐大躁江湖的恶名不满，日后再生罅隙不和，才借此机会探探陆梦曦的口风。
陆梦曦既然能承认李莫愁的身份，他心中一颗大石落地，闻言连忙受教般给他姐行了个大礼：“大姐耳提面命，小弟有错立改！”
陆梦曦简直对这个嘴贫的弟弟没辙，又想到陆展元年幼丧母，今又失怙，日后婚姻大事自当由她这个做姐姐的代为操办，等到他为陆家开枝散叶传下子嗣，也可使仙逝的爹娘心安了。
李莫愁只见两姐弟在一旁嘀嘀咕咕，想要偷听什么的大门口实在太显眼，于是不甘心地作罢了。
等李莫愁上了马车，小程英磕磕绊绊地追了出来，后面的奶娘跟她不上，眼看孩子就要磕倒在突出地面一大块的门槛子上，心惊肉跳地喊了一嗓子：“小姐！”
话未落地，一个人影已从马车里疾风般抄过来，一把扶住了娃娃。
正是李莫愁。
众人连忙凑近，皆是心有余悸。
程煜爱女心切，抱起女儿好生哄着。小程英还是撅着小嘴，不见笑模样：“爹爹，舅舅和姨姨要走了吗？”
“对，乖女儿，舅舅和莫愁阿姨有事要到吴中去，一会儿你给他们送行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