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便朝身旁的紫衣女人亮出一枚赤红色的药丸,低声对女人道:“杀了这个人,我便将下个月的‘血凝丹’一起交给你。”
紫衣女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沉默半晌,最后一拂长袖收下了那粒小小的药丸,同时人如飞燕掠空,直奔高台。立在台上的陆展元忽觉后脑袭来一道劲风,连忙仰腰躲过,一把拂尘险险擦过他的脸颊。他心中一凛,手中长剑脱鞘而出。
来者身穿一袭紫色道袍,右手握着一把质如轻云的白马尾拂尘,劈缠拉扫,舞若流云。
陆展元的长剑屡次被卷入拂尘抖出的银丝网中,抽不得,进不得,剪不断,理还乱。
百炼钢碰上绕指柔,谁能赢,谁会输?
陆展元冷目微眯,手腕急抖:你说剪不断,我却偏要断。
断!
剑光划破丝网,拂尘断为两截。
紫衣女子“蹭蹭”后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她低头扫了一眼报废的武器,扬手扔向半空。
千万缕白马鬃如散丝般飘浮在擂台上。
一时场面极为安静。
女人在静默中对着男人缓缓举起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掌,场下立刻有人喊道:“陆庄主小心,这妖女会施毒!全真教的道士全都败给她的毒功啦!”
紫衣女子闻言冷笑一声,脚下运力欺身而上。
两人贴身缠斗,相距咫尺。紫色的宽大袖摆在空中翻飞,皓腕玉掌在众人眼中时隐时现。
陆展元接了几招后脸上云淡风轻的笑容渐渐凝固,身法在恍惚间慢了半拍,女人趁此机会一掌拍向他的胸口,他却痴了一样猛然抬头伸手抓向女人含着剧毒的手掌!
众人一阵惊呼!
就连紫衣女子也怔在当场,掌风一偏落在他左肩上,陆展元犹在梦中毫无防备,整个人被打飞出去跌下擂台。
第四十五章
台下群雄见状不由失望至极,暗骂妖女不知使了什么妖法,竟然能在场上夺人神智。
汪舜清笑声猖狂地走上前台,眯眼道:“陆庄主,你输了。”
陆展元脸色苍白地望向他身后的紫衣女人。
按住左肩伤处的手掌一片冰凉。
比手掌更凉的是他的心。
紫衣女子如同一座冰雕的塑像般,无声无息地站在擂台中央。
陆展元喉咙涌上一股腥甜,他默默地吞咽下去。
此时空中突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娇叱声——
“陆大哥,你方才是中了什么迷魂药啦?”
随着声音一黄一黑两道人影落地。黄衫少女声如黄莺,色若春晓,一双杏眼颇为灵动,与她同行的黑衣男子则面相老实,一身侠气。
少女先奔到陆展元身旁喂他吃下一颗九花玉露丸,见他也不理自己,只一言不发地盯着台上的紫衣女子看,不由气道:“喂!太不给面子了吧!”人家遮着脸呢,一块布能比她的脸还好看?!
黑衣人忍不住笑了一声,弯腰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安抚道:“蓉儿,别胡闹。”
“靖哥哥,我可找了他快两年啦!纵是点头之交也还要互相点个头呢,可你看看他,直接无视了我!若不是看在他曾对我有救命之恩的份上,我早拿打狗棒敲他啦!”
郭靖挠了挠头,不敢明说他没见过哪个人会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这般没大没小。
黄蓉的嘴像刀子不留情,查看陆展元伤势的动作却不含糊,放下把脉的手后眉头暗皱。
好厉害的毒掌,幸亏是打在了肩膀上,不然落在胸口必死无疑!
她不由对擂台上的女子有些忌惮,暗道自己与靖哥哥来终南山是给全真六子发成亲请帖的,没想到居然在山脚看到这么一出大戏。金人为了抢夺武穆遗书无所不用其极,没想到蒙古也对中原武林虎视眈眈,她与郭靖经历了数次悲欢离合才能走到一起,眼下两人成亲在即,她可不愿打一场没把握的擂台。
反正她有办法明天将她爹爹引上山来,倒也不用硬着头皮逞强。
想到这里,她便拉起魂不守舍的陆大庄主,想寻个僻静的地方为他解毒疗伤。她的手刚刚碰到陆展元的肩膀,台上的紫衣女人蓦然转身,一跃跳下擂台,脚尖好死不死地踩在她肩膀上,借力飞向远处的灰色帐篷!
黄蓉捂着香肩瞪大了一双杏眼,气呼呼地叫:“哎呦!我招她惹她啦!竟然踩我!”
她还来不及做下一步反应,就见陆展元居然不顾毒血逆流,运起轻功追向敌方大帐!
黄蓉看着瞬间消失的人影眨了眨眼睛。
陆大哥你这样急色地去追别的女人,你老婆知道么……
黄昏暮霭,丹霞似锦。
蓝衫青年落在紫衣女子身前,出手如电。
他终于握住了那只朝思暮想的柔荑。
一瞬之间,世间万物都消失在他的脑海中。
柔煦的山风微微拂起女子的覆面轻纱,露出一张苍白消瘦的玉颜,一瞥间轻易地夺去了他的呼吸。
年年岁岁,花开花落。
他原以为等待的尽头是绝望,没想到上天竟然将他最爱的人送回到他身边。
“莫愁……”他轻声叫出一个名字,却扯出满腹的酸楚与苦涩。
自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你的一缕芳魂,将我此生所有的美梦缠绕。
如果现在的一切都是梦境,我情愿一睡不醒。
远处不知是谁在呼唤:“塔娜——塔娜——”
紫衣女子闻言浑身一震,人像摸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用力甩开他的手,她抬眸启唇,语落如冰——
“少碰我。”
“我不认识你。”
“再跟着我,我就杀了你。”
女人冷眼如刀,眉目无情。
陆展元从没见过李莫愁用这样冰冷又陌生的眼神望着自己。
曾经万丈红尘,也不抵她的一眼情深。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女人走远,紫色的衣摆映入眼底,他呆呆地伸手去够,却被女人毫不留情的一刀划破手背。
鲜血顺着指尖蜿蜒流淌。
他留恋的人头也不回地走入帐中。
陆展元没有再追。
他只觉得冷。
彻骨的寒气从指尖一路攀爬至心口,冻得人心脏都麻痹。
他从前不知做过多少次重逢的美梦,每次睁眼时胸腔都空得发痛,可是没有一次能让他清醒得这样彻底。
他做梦也想不到,莫愁居然再也不要他了。
爱也好,恨也好,一朝全都被埋葬进一双不含任何感情的明眸中。
蓦然回首,仿如初见——
河凌波这几天有点发愁。
她端着饭碗蹲在石室门口,边吃边抹眼泪。
小龙女吃完晚饭要去练功房,路过凌波旁边就硬被捉住不让走。
“呜呜……小师叔啊我师公都三天没吃饭了你说他会不会已经饿死在里面发臭了哇……”
小龙女皱着眉毛扯回自己差点被擦了鼻涕的袖子,面无表情地道:“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河凌波撅着嘴道:“我不敢,师公说过他要在里面运功逼毒,不让我进去打扰他的。”可是三天了呢,就算全身上下都是毒也该逼光了吧!
小龙女闻言便起身欲走:“那你继续吧。”
“唉??”凌波傻眼地拖住冰娃娃,有点无奈地道:“小师叔,这种情况下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嘛!”她一见冰娃娃露出那种“不解风情”的眼神就想抓狂,于是再一次肯定了一个事实——跟她小师叔说话一定要直接了当,千万不能走迂回路线,因为她师叔的脑筋是笔直笔直的,完全没有弯弯绕。“我的意思是,我一个人不敢进去,可是有人陪我,我就敢啦!”
小龙女眨了眨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河凌波兴奋地拉着冰娃娃跑到石门一侧,小手悄悄指了指开门机关,然后特没出息地缩到冰娃娃身后,眼睛巴巴地瞅着她小师叔。小龙女一脸淡定地踮起脚尖,抬手摸到机括一转,石门应声而开。
室中的蜡烛大半已经燃尽,只有一侧石壁上还剩下一点跳动的火光,驱不散的黑暗笼罩了陆展元借宿的石室。
两个女童摸黑走入房中。
石室里居然没有人的呼吸声。
河凌波心中乱跳,不由拉住小龙女的袖子使劲扯了一扯。
小龙女面色一变,凭着记忆带河凌波快步奔到床边。两人在石床上摸了个遍,没有人影,一手湿淋淋。
小凌波擎着小手,心里直发毛。她惴惴地小声道:“师公这么大了居然还在尿床……”
小龙女一时无语,她到桌旁摸起一根烛台,走到即将熄灭的光源下将蜡烛点燃。小凌波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此时方才看清自己满手的鲜血,烛光下红得妖异。她抬头用询问的目光望向小龙女,小龙女摇了摇头细声道:“这不像是毒血。”
河凌波瞬间心凉了半截,此时也不顾屋里黑暗,慌里慌张地四处寻人。她的爹爹现在音信全无,娘亲杳然无踪,亲亲师父也死了,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了!
虽然两个女童年龄相近,但是她在黑暗中的目力远不及小龙女,磕磕绊绊的跑遍了房中四角,也没见到她师公的影子。突然小龙女拍了拍她的肩,举着烛台指向与卧房连通的斗室:“我听见那里面有动静,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