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愁的手还在发抖。
她的目光落在男人颈项上时带来一阵晕眩,大片的血红在她眼前氤氲成前世的情花海。
漫天飞舞。
将她的血肉埋葬。
原来比情花更痛的竟然是情深。
李莫愁抿了抿泛白的唇瓣,气弱地唤道:“陆郎……你靠近些……”
陆展元闻言倾身过去,被李莫愁用手帕覆住颈上仍在流血的伤口。他愣了愣,压住手帕嘴角扯出一抹笑:“不妨事的。”
李莫愁伸手轻抚男人脸颊,明眸中晃过一道水光:“陆郎……我拜入师门时曾发誓终生不出古墓……若有不知誓言的男子肯为我舍命我便可破誓下山……”
陆展元看着莫愁没有说话,他觉得古墓派的门规每一条都莫名其妙透了。
李莫愁转头望向师父,眼神闪烁。她知道师父向来将师祖林朝英的话当做金科玉律,句句深信不疑。既然祖师说过不许男子进古墓,那么她断断不会违背门规行事。没想到师父竟然会为她与陆郎破了例……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莫愁师父在旁观望二人片刻,蓦然转身掠回古墓中。
墓门大开。
小龙女站在门前轻轻吁出一口气。但冰娃娃到底是冰娃娃,小人儿缓步走到二人身旁,一副冷冷淡淡的小模样。她从腰间布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李莫愁。
“师姐,师父这就是同意你们进来啦!你先喝一点蜂蜜,兴许能好受点儿。”
李莫愁接过瓶子,知道里面是小龙女用玉蜂酿造的玉蜂浆,用来疗伤滋补最好不过。幼年的小龙女玉雪可爱,因练玉.女功不深所以不像成年后那般冷若冰霜,李莫愁摸了摸小龙女的包包头,道了声谢。
小龙女又慢吞吞地挪到树下,好奇地瞅了瞅小骷髅,歪头问李莫愁:“师姐,这是你在山下收的徒弟吗?”
“嗯。”
小龙女闻言便解开小骷髅身上的穴道,仔细地打量起新师侄来。此刻小凌波哭得眼泪鼻涕都糊在脸上,简直不能更邋遢。有点小洁癖的冰娃娃只看了一眼便将秀气的眉毛堆出三道褶,一扭头转身回古墓了。
河凌波对这小师叔的态度也不以为意,她听到自己师父可以进古墓疗伤便没有了心事,高兴地一抹袖子将鼻涕囫囵地擦干了跑到师父身边,拽着李莫愁的衣袖催促道:“师父,咱们快进去吧!”
陆展元见莫愁喝了那瓶子里的东西气色见好,暗道古墓派的秘药果然有其独到之处,心里对寒玉床能治好莫愁的内伤更增加了几分信心。他抱起莫愁迫不及待地走进古墓,小凌波赶忙跟在后面。
三人一进墓中便觉光线阴暗、气温森冷,大人还好,小孩儿完全受不住,直喊好冷。莫愁师父正立在甬道上等待三人,她撇了一眼缩着脖子的小骷髅暗自皱眉,确认般问向大徒弟:“这是我的第一个徒孙?”
李莫愁没想到今生还能和师父这样毫无隔阂地聊天对话,心里有点高兴。只是旁人看不出,她可听出来师父有些盼望她说不。她低下头装作没看见师父那纠结的眼神,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莫愁师父默然片刻,又道:“我们古墓派历代弟子都是绝色。”
李莫愁赶紧接道:“女大十八变。”
陆展元转开眼睛,默默地觉得对话好耳熟。
莫愁师父闻言面无表情地望着小骷髅,直把已经寒毛直竖的河凌波看乍了毛。
“师父的师父,你做啥这样看着我?”我的肉一点都不好吃!不对!我都没有肉给你吃!
莫愁师父走到骨瘦如柴的女童身前,将臂弯里夹着的灰色披风弯腰披在她肩上,淡淡地道:“要叫我师公。”
河凌波摸着毛茸茸的披风,眨了眨眼睛。
李莫愁暗自松了口气。
第三十五章
莫愁师父叫来了孙婆婆,让孙婆婆带着小凌波去好好梳洗一番,等她为莫愁疗伤过后就让凌波在师祖画像面前正式行拜师仪式。
陆展元跟随着莫愁师父行至内室,他一眼就看见了正冒着丝丝凉气的寒玉床,想到寒玉的功效他心中大定。
莫愁师父让他将莫愁放在床上,一横眼示意他出去。陆展元还是有些不放心,李莫愁捏了捏他手心,安慰道:“陆郎,师父功力高深,有她在旁看顾着我,你且放心。”
陆展元点了点头,也不顾外人在场,执起莫愁冰凉的素手轻轻贴在颊边,半个月来充斥着阴郁的脸上此刻终于露出一丝明朗的笑意来。
李莫愁看着他笑得释然,忍不住也跟着勾出一抹浅笑:“陆郎可以去我住的房间看看,等你回来就会看见我又是那个生龙活虎的江湖妖女啦,我保证会陪着陆郎活很久很久,好不好?”
陆展元笑意加深,他捏了捏女人鼻尖,终于起身出去了。
莫愁师父一直看陆展元出了房门,才对徒弟道:“寒玉床确实有助于练功,但它对疗伤的作用我还没有确认过,何况你伤到的乃是心脉,所以为师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医好你。”
李莫愁脸色一黯:“师父,莫愁明白师父的意思。我知道人的心脉一断便与等死无异,我也知道寒玉床根本救不了我,我所求的,也不过是能将身上这口气多拖些日子罢了。现在莫愁能够多陪陆郎一时一刻也是好的,即使是要我拖着这副破败的身子受尽病痛的折磨我也不怕。”
莫愁师父坐在床边有些失神,她盯着对面的墙壁缓缓说道:“莫愁,师父一直认为你师祖婆婆立下的门规是正确的,天下男儿薄情多,动情便是痛苦的根源,我当年亲眼见证了师祖为情所苦的大半生,一直引以为戒,我也认为远离男女之情以杜绝后患没什么不好,所以我继承了你师祖的绝学玉.女心经,断情绝欲,专心武功修行。”
李莫愁听得有些痴了,她从没听过师父对她说这些。师父心热面冷,平常不大爱说话,一张口就是训诫门人守门规勤练武,方才这番话虽然语调冷漠,可这近乎是师父的自我剖析了。
“为师见你现下这般惨况就有些后悔当初为何没有教你修习玉.女心经,若你同师父一样断情绝欲,便也不会偷跑出古墓又受此重伤……”
莫愁师父一顿,望了一眼门口低声长叹:“可我一想到那姓陆的小子站在那儿任我杀他的时刻,我又不是那么后悔了……我一直不明白你师祖既然那么痛恨男人,为何还要在门规里加了个‘但是’,现在想来,她也一直是希望那个男人能为她放弃一切,带她远走天涯的吧。”她转身面对李莫愁,平板而生硬地道:“那小子既然通过了我门的考验,为师自然不会再阻碍你们。至于你的伤,我自当尽心竭力。”
李莫愁低头想了想,师父这是在墓外被陆郎义无反顾的举动震撼了?
难怪会破例让陆郎进入古墓。
不过师父居然会对自己主动提到《玉.女心经》,让她颇为诧异。前世时师父不是怕自己觊觎《玉.女心经》所以故意对自己隐瞒这门武功的么……
虽然不想承认,但师父对小龙女的偏爱确实成为自己上辈子打不开的心结,让她至今仍然心存嫉妒。
李莫愁内心挣扎片刻,终究按捺不住心底的疑惑,低声问道:“师父,莫愁是您的大弟子,您当初为何不教莫愁修习本门的最高心法?”难道真如外界所言,是因为师父认为自己心肠狠毒,不配传承师门绝学么……
莫愁师父不知徒儿心中的百转千回,只淡道:“不过是因材施教罢了。”
李莫愁一忖,便怔住了。
莫愁师父对于自己两个弟子的功夫颇为自傲,此刻便痛快地道:“莫愁你性烈固执,而龙儿温和随性,你们师姐妹适合修炼的武学自然不同。就目前来看,你与龙儿各有所长,极为互补,为师对你们二人的武学指导还算成功。”她本人对这项成功十分满意,一抬眼却发现自己的徒弟眼圈通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她真正吃了一惊。
要知道李莫愁打小倔强要强,就是被自己罚跪打手板时疼得狠了也从来一声不吭,更别提哭了!
李莫愁忍住泪,扑进师父怀中紧紧闭上双目,颤声道:“师父……莫愁真是错得离谱……”她的师父啊,是前生可以为了救自己而死的人,她当初为何还会怀疑她对自己的师徒之情?
莫愁师父有些迟疑地摸了摸徒弟的头发:“为师已经不怪你偷跑了,只是今后莫要再欺骗孙婆婆,她年纪大了,经不起这般生气与忧心了。”
李莫愁将脸埋在师父的膝间,泪水不受控制地簌簌而下。
她终于知道什么是舐犊情深。
李莫愁捂住嘴,心酸得缩成了一团,前生的执念今生已然圆满,她原想说此刻死而无憾,可是话到嘴边却变作一阵伤心的呜咽:“师父,莫愁想要好好活着……比任何时候都想好好活……师父,你救救莫愁好不好?我现在好怕死,好怕啊……”
莫愁师父被徒弟哭得心慌,她拉起李莫愁将人推坐在寒玉床中央,沉声肃穆地道:“你祖师婆婆当年也曾用这张寒玉床治愈过极其严重的内伤,你记住,便是只有一线希望为师也不会放弃救你性命!听好我的导引,凝神静气,气沉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