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凌波在来终南山的路上听到了青龙帮覆灭的消息,总算卸下了对亲亲老爹的担忧。此时一听要留在古墓就想到了孙婆婆好吃到哭的手艺和貌美如仙的冰娃娃,当下笑眯眯地跟在小龙女屁股后面颠儿颠儿跑了,成天“师叔师叔”地叫个没完,天真地以为多沾点“小仙女”的仙气自己兴许就能变漂亮。
李莫愁倚坐在墓旁的台阶上,看着小凌波蹲在地上逗弄着山兔喜气洋洋、自得其乐,而她师妹站在一旁面无表情、不动如山。
突然,仙女似的娃娃凌空一掠,不见踪影。
小骷髅眨了眨眼睛,抑郁了。
这个小坟包里的人美则美矣,可是一个个都不会笑的啊……
说好听了叫不食人间烟火,说实在了就叫没有人情味啊!!
她正腹诽,冰娃娃却又凌空而降,一袭白纱衣翩若惊鸿,衬得怀里的黑毛兔子分外显眼。
小骷髅顿时就忘了刚才大逆不道的思想,欢欢喜喜地把两只兔子凑做堆儿,望着冷冰冰的小师叔一通傻乐。
青年高大的身影渐渐靠近石阶,李莫愁仰起脸,眸光清润,唇角含笑。
陆展元落在台阶上的脚步顿住,眼角潮湿,哑声道:“莫愁,你笑起来真好看。”
李莫愁笑靥如花。
她朝着心上人微微抬起双臂。
陆展元将女人紧紧拥入怀中。
从此生死不离分的样子。
陆展元与李莫愁再下太湖时气候业已转冷,他们在船上遇到了今年第一场小雪。
李莫愁身体日渐衰弱,虽说有各种极品伤药一把一把毫不吝啬地补着,但心血耗干药石罔效。陆展元一路走,一路停,访遍了沿途名医,才使她挺住一口气平安地到达太湖。
船行水中,落雪无声。
李莫愁如今极为畏冷,陆展元用棉帘将船舱捂得密不透风,他看着女人憔悴不堪的睡脸,既心怜又心痛。现下李莫愁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多,他既已打定主意黄泉碧落生死相随,心里便少了茫然心焦,只是在她心痛发作时自己也心痛得像死过了几遭。
他正在心里计算着喂药的时辰,忽闻船外隐约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箫声。
入冬的湖面上船只稀少,雪夜吹箫与其说高雅,不如说是悲凉。
陆展元听那箫声渐近,低音如泣如诉,高处清丽悠扬,婉转低回,哀思无尽。
情之一字的心动迷惘,爱之一字的欢喜悲痛,在吹箫人的手指间零落成伤。
这样的箫声在微微泛着药苦味的空气里,突然间就穿透了陆展元的胸膛。掌中素手清瘦,手的主人喝药时的表情比杀人时更狰狞,心痛发作时反倒没有痛苦的表情,只是迷迷糊糊地说陆郎我想吃你剥的莲子……
毫无预兆地,有人泪落如雨。
此时此夜已断肠。
“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
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
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
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
藕丝几缕,情根几许?
古人殉情化作并蒂双花,苍天是有情还是无情,他竟留不住生命里最后的温暖。
他歌声低哑,汹涌而来的悲伤淹没了他的躯体,让他无法呼吸。
睁开眼时,便见一双美丽沉静的明眸一瞬不瞬地凝望着自己。
他闭上嘴,偏首撇了一眼时辰,从袖里掏出两只药瓶倒出一黑一红两粒药丸化在水里。
女人喝完药歪头靠在他腿上,心想药喝得多了真是比死更难熬,可脸上却是笑意淡淡:“陆郎……你答应我,以后不许给别的女人剥莲子吃……”
陆展元掖好女人的被角,温声道:“嗯,我只给你李莫愁一个人剥莲子。剥一辈子。”
李莫愁扯出一抹笑。
好,一辈子就一辈子。
第三十八章
河晏是个落拓书生。
但书生到底是书生。
有独钓寒江雪的雅趣。
他在浅滩上看见缓缓驶来的行船时,正头顶大蓑笠帽端坐在湖边吹冷风。
世事无常,天意难料,昔日牙尖嘴利的小妖女如今病得快连话也讲不出。
连累得他连白眼都翻得意兴阑珊。
三人回到他的篱笆小院,他一头扎进柴火房里,半天捧回了三尺厚的医书。
李莫愁被挂满灰尘和蜘蛛网的古籍呛得直咳,皱眉道:“老书呆……你谋杀啊……”
河晏正襟危坐,一目十行,闻言吊起眼角从鼻底喷气:“小妖女,别不识好歹!我河晏博古通今,只是不通医理,如今用这过目不忘的本事用来现学现卖,还不是为了救你一条小命?”
李莫愁一脸鄙视地将头扭向墙壁,闭目养神。
河晏那个憋气:“要不是看你救了我闺女,现在就把你扔湖里喂鱼!”
陆展元伸手按住书生不断翻书的手,低声道:“河先生,您的这份心意我与莫愁感激不尽,只是莫愁心脉已断,医书确实无用。”
河晏闻言一怔:“心脉已断?”
“是,我拜访过无数名医,他们都无计可施。”
河晏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一阵恍惚,失神独自呢喃:“医者救不了,阿青却未必没有办法……”而后他望着窗外凄然苦笑道,“可是两年了,江湖飘零,她如今又在哪里呢?”
李莫愁听他将“阿青”叫得亲昵,大概猜得出这人是谁,脑海中不禁又想起小骷髅对着满庭早菊偷偷抹眼泪的样子,她半睁开眼,淡声道:“我的伤恐怕没时间等你找到那个阿青了……何况……江湖人朝生暮死,你真能找到她吗?”
河晏闻言浑身剧震,书从手里“啪嗒”一声掉落到地上,他回过神来简直怒发冲冠:“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胡说什么?!阿青怎么会……阿青绝不会……”充满怒气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书生一阵心慌意乱,咬牙强辩道:“阿青一定活的好好的!”
李莫愁充耳不闻,她直直望进书生慌乱激红的双眼,轻声续道:“为什么自欺欺人……你明明知道我说的并没有错,或许你能找到的只是一抔黄土、一具白骨……”
河晏整个人呆住了。
有时候想象的画面比现实更让人心寒。
他从来都不敢去想的事,就这么轻易地被人掀开。
“阿青……阿青……”
陆展元知道李莫愁直言不讳,说话向来不大好听,可那位阿青姑娘一听就是对河晏极其重要的人物,他可没料到莫愁的话说得这么直接,直接得有些残忍。河晏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他骇了一大跳,本欲出手相扶,哪知手刚一碰到书生长袖便被狠狠甩开,他讶道:“河先生?”
河晏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嘴里喃喃地念着“阿青”的名字,失魂落魄地推开门迎向漫天雪舞。
李莫愁抬手拉住陆展元,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陆展元身形一顿,两人看着一袭青衫慢慢走进院子,脚步凌乱,背影寂寥。他所到之处狂风猎猎,院中忽然落下弥天大雪,那一点青色很快消失在茫茫雪海中。
李莫愁遥望着屋外遮天蔽日的风雪,皱眉道:“八阵图启动了?”
陆展元“嗯”了一声,上前几步掩紧门窗,回头望着李莫愁道:“他的心里在下雪,”他的语气有些兔死狐悲的哀伤,“全天下的雪都在他心里……所谓寂寞如雪。”他走到莫愁身旁,两人执手对望,他轻声道:“我们不会像他这样的,因为我和你永远都会在一起。”
李莫愁痴痴地望着他,低声道:“若是我死了呢?”
虽然两人心里都明白李莫愁时日无多,可当陆展元真的听到李莫愁问出这么一句话时,喉咙却像被刀剜一样,又热又痛地吐不出半个字来。
李莫愁手指掠过男人微红的眼眶,她微微笑起来:“陆郎,我瞎说呢……我怎么会死呢,我还要和你成亲呢……”冰凉的食指雪花般落在他泛着暗青色的眼窝上,她眸光闪烁,轻声低叹道,“人还是好好活着才好……”
陆展元怔怔地望了女人半晌,忽而问道:“莫愁,我们现在就成亲好不好?”
李莫愁呆了呆,水眸深处闪过一片感动之色,但她含着笑摇了摇头:“陆郎,我现在连拜堂的力气都没有……”她也不等男人张口,岔开目光瞥向被风吹得瑟瑟作响的窗纸,“一出门就是阵法怎么办……我们总不能一直憋在茅屋里不出门吧?”
陆展元目光灼灼地盯了她片刻,最终闭上嘴决定什么也不再说。他脱靴上炕,将全身冰凉的娇躯拥入怀中,两人紧紧依偎在一块儿。
“别担心,莫愁。八阵图我现在了若指掌,明天我会把院子里的阵眼稍作变动,为我们开辟出一条正常的小路来的。”
“好……”
李莫愁靠在男人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缓缓闭上眼,一颗眼泪静静划过眼角,无声无息地滴落在白裘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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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小雪初晴。
李莫愁昨夜心痛发作,差点活生生疼死过去,今晨的气色却难得见好,平日里苍白的病态不再,娇颜像施了胭脂般,微微泛着桃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