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谢意的长相实在平平,再加上在山中日照强烈,她比同龄的女孩都要黑一点。好在一张脸干干净净,睡觉的时候嘴巴半闭,看起来总算和“可爱”沾了点边。
裴迟生看着这张白天相看两厌的脸,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捏了捏她脸上的婴儿肥。
软软的,肉肉的。裴迟生想,还不错。下一秒,谢意的眉头皱了皱,像是要醒了。裴迟生心里“咯噔”一声,觉得自己这下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好在谢意并没有醒,只见她嘟起嘴,吹了一口气,把自己的刘海吹得飞了起来。
裴迟生忍不住笑起来。
第二天早上起来,裴迟生顶着硕大的一双熊猫眼。他生来皮肤白皙,加上一对黑眼圈,看起来十分阴郁。
谢意凑过来:“昨晚做噩梦了?”
裴迟生看着眼前的罪魁祸首,简直想一掌劈了她。
沧浪山的日常,就在每天早晨的稀饭和鸡蛋中开始了。谢意生平最讨厌蛋黄,但李太白在“不能浪费粮食”这件事上态度非常坚决,于是每天吃蛋黄对她来说犹如千刀万剐。这天她和裴迟生面对面坐着,裴迟生优雅地吃着自己寒酸的早餐,谢意拿着鸡蛋,东磕磕,西碰碰。
裴迟生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抢过她的鸡蛋,动作利索地破开了壳,分成两半,把蛋黄挖到自己碗里,再把干干净净的蛋白递给她。
谢意目瞪口呆。不是他疯了,就是我疯了。她想。
这天晚上,谢意躺在床上,不知为何,翻来覆去睡不着。
“裴迟生,裴迟生。”
裴迟生懒得搭理她,一动不动地装睡。可没想到谢意才不是那么好骗的,她光着脚,掀开帘子,“咚咚咚”地跑到裴迟生跟前,冲着裴迟生的脚心轻轻一挠。
“谢!意!”裴迟生猛地一下坐起身。
“没睡你装什么装啊,”谢意翻了个白眼,去拉他的手,“走,带你去个地方。”
裴迟生十分头疼:“谢意,男女授受不亲,你知道吗?”
谢意回头继续给他白眼:“要叫大师姐,你知道吗?”
谢意带裴迟生去的是院子旁的松树,长了上百年,挺拔入天。谢意身手灵活,三下五除二爬了上去,还不忘挑衅地冲裴迟生钩钩手指。裴迟生咬咬牙,使出毕生所学,还算姿势优雅地爬了上去。两人肩并肩在树枝上坐着,谢意抬头:“看,星星。师父说你们在大城市里是看不到星星的。”
“嗯。”
“裴迟生,”谢意问他,“你看过雪吗?”
裴迟生摇摇头。大少爷怕冷怕得要命,裴家人冬天喜欢去阿尔卑斯山滑雪,他从来不去。
“你不知道,每年冬天的时候,沧浪山要下多大的雪,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的。”谢意兴致勃勃地说,“今年冬天的时候你能来沧浪山吗?我带你去看雪呀,大雪初霁,踩在冰上会‘咯吱咯吱’响。”
裴迟生想了想:“好,今年冬天,我来沧浪山看雪。”
谢意想想:“还是算了吧,这里的冬天太冷了,师父都不肯出屋的。”
“没关系,”裴迟生回答,“我不怕冷的。”
“喂,裴迟生,我问你啊,”谢意压低了声音,轻轻地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裴迟生转过头去,看到谢意的侧脸。她的头微微上扬,满心期待地望着远方。他突然意识到,对他来说,最普通最正常的世界,却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世界。她生于斯,长于斯,她和外界的唯一联系,恐怕就是他了。
“也没什么好的,”裴迟生闷闷地说,尽量不想让她难过,“很多人,很拥挤,很吵闹,空气很差。”
“啊!我知道的!”谢意说,“师父有时候会带我下山赶集,有好多好玩的东西,还能吃火锅!我最喜欢火锅了!你吃过火锅吗?”
“你想下山吗?”裴迟生问。
“当然想啊!”谢意脱口而出,然后又意识到什么,讷讷地说,“再说吧,师父答应过我,十八岁以后就让我下山,可是我发过誓,要一辈子陪着师父。要是师父愿意和我一起下山就好了。”
“好,”裴迟生说,“到时候你跟我说,我带你玩。”
“我要去浪迹天涯!”
“好。我陪你。”
“我要走遍全世界!”
“好。”
No.3
来时雪满天山路
这年冬天来临的时候,谢意早早就收拾好了裴迟生的床铺。李太白奇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快了?”
谢意笑嘻嘻地回答:“小师弟说,今年要来山上过冬。”
李太白被呛了一大口:“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和他早就约好了,师父,为了迎接师弟,我们今天吃烧鸡好不好?”
李太白啼笑皆非:“这大冬天的,哪里去弄烧鸡给你吃?”
谢意不理他,兴致勃勃地哼着歌,李太白想了想,说:“你小师弟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当初裴家的人把他托付给我,也只说到他十八岁成年。如今也只剩两年了,明年夏天过了,他恐怕就不会来了。”
谢意一怔,不可思议地回过头看李太白。李太白喝了一口热酒,轻描淡写地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以后就知道了,人生就是一场迎来送往,等你十八岁了,也可以下山去找他。”
“好啊,”谢意点点头,“我都和小师弟说好了,我和师父一起去找他蹭吃蹭喝。”
李太白笑笑,没说话。
到了下午,雪变小了,阳光透过松树间的罅隙落下来。谢意心情愉悦,主动把堆积如山的衣服洗了,一双手被冻得又红又肿。李太白喝了点酒,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好门啊,你师弟来了,可别又吵架。”
“师父你去哪里?”
“我去山腰的村子逛逛,一整只鸡你可别指望了,有烧鸡腿就不错了。”
“师父万岁!”
谢意举双手欢呼。
这个下雪天,谢意做了很多事。她把院子前的雪扫得干干净净,还自己修好了那台破破烂烂的电视,也不知道师弟会不会留下来过年,这样就可以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了。
谢意忙忙碌碌,一直到傍晚才歇下来。她推开门,坐在大门口,等了很久,可既不见李太白,也不见裴迟生。
过了一会儿,有手电筒的光亮起来,谢意站起来,却看到山腰的村民,背着竹篓,匆匆忙忙的,说:“哎,意丫头,你师父出事啦!”
谢意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李太白下午的时候到村子里买了鸡,不巧风雪加剧,他在村子里等了一会儿,一直到天色要暗下来,才说要赶回家,徒弟还等着自己吃饭呢。结果才走出村子没多远,在上山的路上,有村民在山对面,看到他脚下踩滑,从山崖上摔了下去。
“师父——师父——”
谢意满脸泪痕,撕心裂肺地大吼。
“李——太——白——”
“浑——蛋——师——父——”
无人应答。
而在山脚的裴迟生,却因为大雪封山,根本就不能进入。
“算了吧,少爷,”送他的人劝说,“这样的路,别说车,就是人也爬不上去啊。”
裴迟生在山下站了一会儿,风吹得他头发飞舞,雪落在他的肩膀上,真美。他想起谢意跟他说的,天地白茫茫一片。
裴迟生在山下等了半个月,才等到天气稍微转暖,冒着危险上了山。可没有想到的是,迎接他的,不是总是喝酒的师父和吵吵闹闹的大师姐。
谢意跪在一片白雪之间,浑身被冻得铁青,她哆嗦着,看到裴迟生,眼眶里的泪水一下子全涌出来。
“师父不在了。”
裴迟生一怔,仿佛没有听懂。
“小师弟,师父不在了。”
谢意抱着裴迟生,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
她哭得那样伤心,肝肠寸断。
在这个世界上,与她有关系的,不过两个人。如今她失去了李太白,就只剩裴迟生一个人了。
裴迟生颤抖着双手紧紧抱住她,她浑身冰凉,好似永远也无法再暖和起来。漫天大雪,遮盖了来时的路,也不见去处的路。
要是这个世界上,只有夏天就好了。
热泪滚滚而下,裴迟生想,从今以后,大师姐,就由我来保护了。
他永远不会离开她。
No.4
短歌行
李太白离世后第二年的夏天,裴家人不准裴迟生再去沧浪山。
“人都死了,只剩一个野丫头,你还去那里做什么?”
“她是我大师姐,李太白是我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们也说了,只剩她一个人了,”裴迟生说,“她一个小姑娘独自住在深山里,就不会感到孤独吗?”
“她觉得孤独你就去陪她?裴迟生,你能陪她一辈子?”
裴迟生不说话,当天晚上就带上钱,从别墅的二楼顺着水管道翻下去跑了。李太白在天之灵一定十分欣慰,自己这个关门弟子,也算是继承了衣钵。
好在裴大少爷有钱,包了一辆车,直接上了沧浪山。还没走到大门口,他就开始扯着嗓子喊:“谢意——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