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教授在黑板上布置了一道n阶求导的题目,教室里一阵窸窸窣窣,大家都开始绞尽脑汁。中国人的数学水平向来傲视全世界,欧阳离离在中学时代数学也是不差的,便也拿笔试试。
她才写了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求导。”
标准的伦敦腔,低沉的男声,欧阳离离愣了愣,回过头去。
阳光落在她后座的年轻男孩的身上,他有一头深褐色的头发,纤长的睫毛,五官英俊得如同雕像,典型的英国人肤色,鼻子像是希腊人,但是他的眼眸却是黑色,那是世界上最深的颜色。
直到对方蹙起眉头,欧阳离离才回过神来,低声答:“我求过了。”
他看了欧阳离离一眼,淡淡道:“再求一次。”
欧阳离离醍醐灌顶,赶忙转过身,对已经求导的式子再一次求导,对剩下的部分取极限,得出了最后的常数。她一时间成就感十足。
欧阳离离回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先冲自己点了点头:“挺聪明的。”
她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Andre。欧阳离离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安德烈。
下课的时候,他经过欧阳离离身边,停下来问她是否愿意同他一起喝咖啡。欧阳离离下一节课是拉丁语习作,拒绝了他。
周围人一片哄笑,用英语飞快地说着什么,欧阳离离猜得七七八八,大概是在打趣安德烈居然也会被女生拒绝,有负数学王子的名号。
欧阳离离这才知道,他以全校第一的名次被剑桥大学录取,在数学方面,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欧阳离离第二次遇见安德烈,是在学校的图书馆。她抱着厚厚的一摞专业书走在书架之间,不小心撞到前方的桌子,手中的书哗啦一声全部散开来。
欧阳离离低下头,看到一双棕色的牛津鞋,有人先她一步将书捡起来,放在一旁的圆桌上,于是她再一次看到了他那双乌黑的眼睛。
“《文学史研究》,”安德烈略微惊讶地看着欧阳离离,“你主修英国文学?”
欧阳离离点点头,他不置可否地翻了翻这本厚厚的英文文献,撇撇嘴将它扔到了一旁。
欧阳离离觉得有些尴尬,她依然不太适应同外国人打交道,她问他:“你在做什么?”
这句话大概是问对了,欧阳离离发现安德烈的眼睛飞快地亮起来,他走到桌子边,指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草稿给她看:“密码论,听说过吗?这是最简单的培根密码,用‘a’和‘b’代替数学中的二进制。”顿了顿,他皱着眉头问欧阳离离,“你知道二进制吗?”
欧阳离离涨红着脸,点了点头。
他笑了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然后飞快在草稿纸上写上一行字母,递给欧阳离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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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离离一脸茫然地盯着这些字母,盯了很久,忽然想起小时候玩过的猜暗号的游戏,拿起书包里的笔,将所有的字母统一挪位,在前移三位的时候,忽然得到了正确的意思。
她将它们翻译在纸上,YOU ARE BEAUTIFUL,她装作没有看到他的赞美,将草稿纸递回给他。
他笑看着欧阳离离:“你果然很聪明。这是第二种古典密码,恺撒密码。字母移位的游戏。”
欧阳离离想了想,告诉他:“在我的国家,我们也有类似传递暗号的方式。我们将其写在诗里,藏头诗或者回文诗。”
然后她向他随意地举了几个例子。
安德烈笑着说:“中国人果然雅兴。”
“你懂中文吗?”
安德烈摇了摇头。
“你是我见过的,”他试图用仅会的一点中国话表达,他一边回忆一边说,他走音得厉害,听起来像是在说相声小品,他从未如此笨拙过,“第二个中国人。”
道别的时候,安德烈对欧阳离离说:“放弃无聊的英国文学吧,你应该来数学系。”
欧阳离离只是将这句话当作对自己的夸奖,笑了笑,没有回答。
02 /
英国全面进入冬天,剑桥的街头草木开始凋零。
欧阳离离在剑桥河边遇到安德烈,他正躺在树下休息,脸上盖了一本《泛函数分析》。欧阳离离不太确定是不是安德烈,她在他跟前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杨柳的另一边,摊开书读起来。
等了一会儿,她后颈发酸,抬起头来,才发现穿着白色衬衫的安德烈站在自己面前。
他冲欧阳离离笑了笑,伸过手,将她拉起来。
“上次说的事,你有考虑吗?”他问她。
没想到他竟是认真的,欧阳离离不解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有天赋,”他看着欧阳离离的眼睛,他的眼睛像是有魔力,他傲慢地说,“是数学选择了你,它是一切科学的皇后。”
欧阳离离一愣,她发现她心动了。无论是对安德烈的提议,还是对……安德烈本人。
第一次数学分析的随堂测试上,欧阳离离是全班仅有的三个得A的学生之一,又因为主修课程的写作任务太过繁重,她连英文都说得结结巴巴,更别提毫无章法的古典英文。
欧阳离离开始着手办理转系手续,剑桥大学转系自由,何况她有一张好看的数学成绩表。
她不常见到安德烈,他依然不怎么爱上课,她也不太想主动告诉他这件事。
欧阳离离开始计划课余时间去做工,可兼职比较难找。欧阳离离寄宿家庭的房东太太得知了她的烦恼后,告诉她,自己有认识的人正在寻找一名中文教师,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帮忙牵线。
这可是一份比洗盘子轻松太多的工作,欧阳离离赶忙向她道谢。
隔天,房东太太告诉欧阳离离,希望她能先同对方见一面,时间定在这个月二十五号。
欧阳离离愣住:“这个月二十五号?那天不是圣诞节吗?”
房东太太无奈地耸耸肩:“他是个怪人。或许他从来没有过过圣诞节!”
圣诞节那天,她拿着地址找过去,剑桥已经开始下雪,路边和屋檐上都是厚厚的一层雪。她的脸被冻得通红,跺了跺快被冻麻木的脚,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她用力再敲了几下,依旧无人应答。
欧阳离离再三核对过地址,按照房东太太的说法,对方此时应该是在屋内的。欧阳离离绕过街道的另一侧,走到窗户边,然后发现玻璃窗因为常年没有擦拭,已经覆盖上厚厚的一层灰,根本没有办法看到里面。
欧阳离离又累又冷,雪越下越大,路灯下已经堆了厚厚一层。她又敲了一次门,依然无人答应。她颓然地在台阶上坐下来,决定等一等。
后来,她竟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被人叫醒的时候,她抬眸,看到的人却是安德烈。他穿着一件深色的格子毛衣,看起来像是一只无害的麋鹿,虽然她自己也不明白格子毛衣与麋鹿有什么关系。
“怎么是你?”
他无奈地笑了笑:“我也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在我家门口睡觉。”
欧阳离离脑袋昏昏沉沉,将房东太太手写的字条递给他:“你在找中文教师?”
他松了一口气,笑起来:“原来是你。”
安德烈立刻向欧阳离离道歉,告诉她自己刚才在弹钢琴,并没有听到她的敲门声。进了屋,她果然看到了一架三角钢琴,而地毯上却是满地的白纸,她随意捡起来一张,上面密密麻麻写的全部是密码。
“你会弹钢琴?”她问他。
“嗯,实际上,许多数学家都很擅长音乐。比如创造了梅森素数的马兰?梅森。”他笑着冲欧阳离离眨眨眼,“音乐是很常见的一种密码载体,无论是音阶还是频率,都可以转换为数字作为明文,如果知道密钥,就可以破解出暗文。”
欧阳离离目瞪口呆:“你真是……疯狂!”
安德烈像个孩子一样,无所谓地回答:“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
欧阳离离问他:“你为什么想要学中文?”
安德烈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片刻,才答:“因为你们拥有历史。”
欧阳离离心想,傲慢的英国人。
安德烈同欧阳离离约定一周一次的教学,给她开出了价格不菲的时薪,欧阳离离想了想,说:“这样可以吗,我教你中文,你教我密码学与钢琴?”
安德烈反问她:“这样可以吗?”
欧阳离离无奈地笑:“是我在询问你。”
离开的时候,欧阳离离忽然想到今天是圣诞节。
“你为什么不出去过节?”
“什么?”安德烈迷茫地眨眨眼睛,“今天是过节吗?”
看了一眼他满屋子的草稿纸和书籍,还有墙壁上贴满的字条,欧阳离离想起房东太太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一个人住吗?你的父母呢?”
他皱起眉头,好像觉得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然后好不容易才整理好思绪回答:“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我父母不让我念数学,他们希望我能继承家中爵位。”
欧阳离离点点头,她的手指搓着已经有些起球的毛线手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反倒是安德烈想起来:“今天是圣诞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