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梁忙说道:“没了,再没那药了。二爷也是,好生陪着二奶奶说说话——左右跟着她又睡不着觉,说说话就是了,何必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我懒得说话。”贾琏最腻烦的,就是说那些情情爱爱的话,只觉粘牙得很,在他看来,少活十年,能少说了七八夜的情话,也是一件十分值当的事。
“又不是说不出来,要多少话二爷诌不出来,何必跟自己身子过不去?”赵天梁说着,见贾琏眼神坚决,就又说道:“二爷等等,过一会子就送来。”说着,就向外去,果然过了一盏茶功夫,就送了一粒用金纸包裹住的药丸。
赵天梁递了温水过来,见贾琏咳嗽着,就将那药吞进肚子里,摇头蹙眉说:“何必呢?早先那样爱惜身子的人。”
贾琏吃下了药,却长出一口气,挥手叫赵天梁走,待药效起来了,就立时回大跨院去。
一连八日都是如此,待贾琏启程那一日早上,许青珩一边给他整理衣裳,一边笑说道:“如释重负了吧,这会子想跟我说句话也不成了。”
“你又胡说什么?”贾琏笑道,心里果然如释重负了,忽然见许青珩抱住他的腰,就在她后背上拍了一拍,“也不是小姑娘了,总这样搂搂抱抱,叫人瞧见了。”
许青珩瞅了一眼帘子外的五儿,笑说道:“你先前不还说,一日不生孩子,就一日还是小姑娘家吗?”
“原来是我错了,小姑娘,我走了。”贾琏握了握许青珩的臂膀,就转身向外去。
许青珩立在房门边,也不远送。
贾琏出了二门,就被冯紫英、柳湘莲围上,不见薛蟠,就问:“蟠儿呢?”
“他也随着宝郡王出征。”冯紫英说道,见贾琏不解,就又说,“是贤德贵妃求来的。”
柳湘莲嗤笑道:“蟠哥儿先前立了两次功劳,贤德贵妃还道他精于打仗,就主动请命。”
贾琏轻轻一叹,对他们二人说:“待我走了,还请二位好生照顾荣国府上下。”
“知道,你放心去吧。”冯紫英爽朗地笑道。
贾琏冲他们二人拱了拱手,就随他们二人一同出门,直奔皇宫去,在内阁处与北静王、宝郡王、杨侍郎、薛蟠汇合了,就一同去朝见皇上,与皇帝践行后,就又出了宫,随着大批人马向南边去。
出了京城,薛蟠就止不住地尴尬起来,望着宝郡王、北静王也没话说,见贾琏出了城就有些头疼脑热,于是就随着他同坐一辆马车。
“你说娘娘这是什么事?闹得像我立功心切一样。”薛蟠不满地怨怼道。
贾琏裹着大氅歪在角落里,笑说道:“既然都已经出来了,又何必抱怨?”
薛蟠忽然敛去一脸鲁莽,面色凝重地说道:“二哥,我害怕。”
“又不是没打过仗,怕什么?”贾琏安抚道。
薛蟠忽然蜷缩着身子,紧挨着贾琏说道:“二哥,我是当真怕了。大妹妹做的事,我没一样明白的;宝钗做的事,我更是一样猜不透。”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贾琏叹了一声,见薛蟠七尺男儿潸然泪下,就揽住他肩膀,安抚地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就怕我修不来跟二爷同船渡,船直了,也没用。”薛蟠伸手拿着袖子擦眼泪。
“这话是什么意思?”贾琏问。
薛蟠摇了摇头,又说道:“大妹妹说的,她说她用女人的心思看,二哥的心没放在宝钗身上。”
贾琏搂着薛蟠轻轻地安抚着。
“二哥有什么话说?”薛蟠又问。
“无话可说。”贾琏含笑道。
薛蟠一怔,起身说道:“难怪二哥的心思,当真在房娘娘身上?”
“这话又是谁说的?”贾琏问。
薛蟠嗫嚅道:“大妹妹说的。”
“又是她用女人的心思看破的?”贾琏笑着问。
薛蟠吞吞吐吐地说道:“她说她最知道二哥是什么人了,二哥眼中她是一无是处的,但凡是她挑的路子,二哥总是冷眼旁观,等着看她笑话。”
贾琏叹道:“你媳妇那样说,你心里如何想?”
“这关我什么事?”薛蟠睁大眼睛说道。
贾琏心道粗枝大叶,也有粗枝大叶的好处,才要说话,就听赵天梁在马车外喊了一声“二爷”,于是撩开帘子,就见暖洋洋的春光里,宝郡王愣愣地站在车外。
“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料想郡王也不是有意来听的吧?”贾琏笑问道。
宝郡王尴尬地咳嗽一声,骑着马就看向里头的薛蟠。
薛蟠因薛宝钗的缘故,有意避着宝郡王,忙钻出车厢,跳下车,就上了马向前头寻北静王说话。
宝郡王喉咙发干,低着头含糊地嗯了一声,就下了马,三两步上了马车,进去后,就坐在南角里盯着贾琏看,半晌问:“你拖着病体向南边去,莫非是为了我母后?”
☆、第203章 守株待兔
宝郡王深深地望着贾琏,又再次将贾琏打望了一番。
贾琏轻轻摇头。
“难道不是因老王爷吃了败仗,有人将脏水泼到我母后身上,才要向南边去的吗?”宝郡王又问了一遍。
贾琏又摇了摇头,“王爷仔细想一想,话是从谁家说出来的。”
宝郡王一怔,先想着话是从贤德贵妃的哥哥口中说出来的,未必可信,就笑说道:“原来如此。”说罢,又拍着头说道,“我母后虽贵为皇后,但在后宫里的分量,还不及贤德贵妃、计惠妃两个。许、黎、宁、袁、房五家尚且不肯在她身上花费力气,又何况是贾大人?”
贾琏握着帕子咳嗽一声,笑说道:“莫非王爷还要替皇后出头不成?”
宝郡王笑说道:“当儿子的,怎能眼睁睁瞧着母后受苦?她为我不能生儿育女,我总要想法子替她出头才成。”
“那 就不必了,若是弄巧成拙,就叫旁人捡了大便宜。”贾琏心道房文慧是扮猪吃老虎,即便是做了皇后,也有能耐叫薛宝钗、贤德贵妃的风头盖过她;既然这宝郡王疑 心到他,下一步棋,就当是他在南边设法叫宝郡王屡立奇功,叫他安安生生地做个封疆大吏;就当是房文慧继续将皇长孙养在身边,叫皇帝明白,不但能立儿子做皇 帝,还能立孙子做皇帝。
宝郡王听贾琏这话大有玄机,心道薛蟠的话虽未必可信,但无穴不来风,只怕贾琏与房文慧也有些瓜葛。
宝郡王心里狐疑着,一路就细细查看贾琏神色,以期看出破绽,谁知半道上,正在一处村落休休憩,就见薛蟠家来了个掌柜过来跟薛蟠窃窃私语。
宝郡王心里牵挂着房文慧在宫里的处境,于是看薛蟠面色为难,只道是宫里的事,就当着北静王、杨侍郎、贾琏的面问他:“什么事这样为难?”
薛蟠脸上涨得如猪肝一样,先埋着头不言语,好半天,才看向贾琏。
“说吧。”贾琏说道。
薛蟠一咬牙,说道:“江西有四五处报了旱灾,只怕今年各地都要闹饥荒了——原本我们家有粮食存着,谁知,上年见各处谎报,就拿了粮食酿酒去了,现如今,我们家也没粮食了。”
杨侍郎哼哧地说道:“无妨,粮仓里有粮食呢。”
薛蟠皱紧眉头,“……先前主上算出的粮草里,已经囊括了我们家的。”
水溶叹息道:“这么说来,粮草要不足了?”坐在椅子上连连扶额,心道莫非他们气势汹汹地向南边去,还不等到地方,就要“班师回朝”?
贾 琏眼皮子跳了又跳,见薛家来掌柜的,就知道定是薛家的老人不服气叫个女人压制,因此特来送信,心知皇帝计算粮草时,怕也将薛家粮草算进去了,于是就对薛蟠 说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时候,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当拿着这种事玩笑。这会子离着京城还不远,你回京劝一劝凤姑娘吧。”
薛蟠咬着牙点了头,心道王熙凤这是要做什么?见北静王了然地看着他,又心生愧疚,于是叫人立时准备了马匹干粮,就随着掌柜的悄悄向京城去。
先前薛蟠有意躲避王熙凤,不曾见识到她的行事,今次悄悄地回来,恰望见一更时分南安郡王从薛家后门里出来,登时怒火中烧,立时踹开后门就向家里闯,待到了上房门外,抬脚就向门上踹去。
只见里头大哥儿、二哥儿正吃莲子羹,被那轰隆一声吓得莲子卡在嗓子眼里,于是王熙凤、平儿两个顾不得问薛蟠为何突然回来了,忙给两个孩子拍背,见两个孩子吓得眼冒泪光,二人双双心疼起来。
“平儿,快领了孩子出去。”王熙凤说道,冷冷地打量薛蟠一回,就问他,“皇上叫你出去打仗,你半道回来,要是叫人瞧见了弹劾你,看你怎么办?”
“废话少说!”薛蟠进了屋子,抬手就将方才两个儿子吃饭的饭桌掀翻在地上,又抬脚将小椅子踹开,然后凶神恶煞地问王熙凤:“那南安郡王方才从后门出去是什么缘故?”
王熙凤针锋相对地冷笑说道:“常年不着家,难道回了家,就疑心我做那偷汉子的事?”
“可是他教唆你藏下粮食的?明知道我去南边打仗,明知道家里早藏下粮食,偏生就叫各处报饥荒,你是存心要叫我死在南边?莫忘了,家里买卖做那样大,可都是主上恩赐!”薛蟠气急之下,忍不住抓了王熙凤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