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现在明白了,什么都瞒不过伯爵的耳目,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便将方才在大厅里与坎特伯雷大主教的谈话和盘托出,而没有加以任何评论,她让列斯特伯爵自己去判断其中的是非曲直,因为她感到自己对于政治实在是过于幼稚了,只能依靠丈夫的判断力。
显然列斯特伯爵对于妻子的做法很满意,他吁了一口气说道:“里斯本,这真是唯一令我有所忌惮的名字,他是我平生所见唯一在才智上可以与我一较高下之人,然而却对我怀有深深的恶意,这实在是令人遗憾——所以,玛丽,恐怕坎特伯雷大主教的说和是不能成功的,不但我不同意,我想里斯本先生也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玛丽糊涂了:“可是为什么呢?我想在霍华德庄园发生的事,过错完全在他一方,怨不得任何人。”
列斯特伯爵微微笑道:“当然不是这个原因,我与你结婚,只不过是在他对我的万重怨恨之上又增添了一重恨意罢了——还在很早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他的怨恨,那时我刚刚继承了列斯特家族的爵位和财产,便做了一番调查,结果发现,他是前一任列斯特伯爵的私生子,他才华横溢,足智多谋,却因为身份的原因而无法继承他父亲的家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落入我这个远房亲戚的手中。呵呵,我想他这一生都会跟我作对的。”
虽然伯爵在讲述这些陈年旧事时,语气很是轻松,但是玛丽却感到心情沉重恐惧,那似乎是一个打不开的死结,然而她不愿意再去想里斯本先生了,若说之前她的确如坎特伯雷大主教所言对于痴情追求过自己的人抱有一分好感,如今也认为他的追求是动机不纯的,未免增添了几分嫌恶。
第二天一早,伯爵便独自去王储所居住的卡尔顿府拜访,因为那里的女主人费兹赫伯特夫人身份尴尬,玛丽便没有随同前往,并且她那天早上另有安排——她要去看望自己的舅舅舅妈加德纳夫妇和那些亲爱的表弟表妹们。
加德纳太太见到自己的外甥女非常开心,可以说她的这些外甥女们一个比一个嫁得好,而其中尤以玛丽最为让人惊讶,现在加德纳太太看玛丽车马光鲜、衣裙华丽、举止从容,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有上位者的自信了,便感叹说女人果然是受丈夫的影响甚深,玛丽已经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伯爵夫人了。
那些表妹们有两个已经快要成年,听说玛丽进宫见过国王和王后,便围着玛丽不停地追问各种细节,从壁炉上的装饰到王后的手镯,恨不能亲眼去看看才过瘾,玛丽便答应等她们成年以后一定带她们进宫,把几个女孩子给高兴坏了。
后来幸亏玛丽想起来给大家带来的礼物,才转移了表妹们的注意力,大家都去拆礼物了,玛丽才跟加德纳太太有空闲说上几句话。加德纳太太便谈起了吉蒂的近况,前些日子,吉蒂一直住在加德纳府上,最近才回浪搏恩去,她一直很思念自己的未婚夫,但是从印度那里传来消息,说在英军中热病流行,而吉蒂的恋人安德鲁少校却又好久没有给吉蒂来信了,吉蒂难免忧心忡忡。
玛丽便说自己会请列斯特伯爵派人去探听安德鲁少校的消息,倘若自己在伦敦久住的话,就写信请吉蒂来自己家中小住,她最喜欢舞会和宴请,这些在列斯特伯爵府上都不会缺少,应该可以抚慰妹妹那颗相思成疾的心。
这一天她过得很愉快,在谈天和游戏中度过,当晚上伯爵来接她回家时,她简直都感觉时间过得太快了。加德纳太太对伯爵非常满意,对于左邻右舍目睹自家有如此身份的亲戚往来也很是骄傲,事实上与伯爵夫妇来往,是一介商人之家所高攀不上的,不过她一向举止文雅有度,列斯特伯爵很是敬重她,自然也就不禁止玛丽跟这家亲戚来往,所以玛丽很快便跟舅妈约会了下次做客的时间。
回家之后,玛丽赶紧探听王储对于婚事的态度,伯爵冷笑着说道:“他当然只能是答应了,因为他已经负债累累,倘若国王继续对他表示不满,他可能就会被债权人告上法院,那可真是皇室的一大丑闻,极有可能让他失去王储的位置。他要求议会批准给他每年六万英镑的生活费,另外国王还要每年给他五万英镑的津贴,来供他还清自己的债务,然后他就答应娶那位德国公主。”
玛丽连忙问道:“好大一笔钱,简直一辈子都花不完——议会和国王会同意吗?”
列斯特伯爵悠然一笑道:“你就等着参加婚礼吧。”
玛丽又想到另外一个障碍:“那么那位费兹赫伯特夫人会同意吗?”
列斯特伯爵摸着自己的下巴,笑道:“说到这个问题,我想王储肯定跟她讨论过。今天早上我见到王储的时候,发现他耳朵破了,贴着两片胶带,右眼还有一个大大的黑眼圈——总觉得卡尔顿府发生了甚多血雨腥风的事情。”
☆、第75章 珠宝与费兹赫伯特夫人
也许是费兹赫伯特夫人的果断态度起了作用,王储殿下现在公开声称自己已经有了妻子,并且是明媒正娶。国王的身体已经康复,但是对于王储的气恼则变本加厉,陛下坚决不肯承担王储那高达六十万英镑的巨额债务,甚至声称要削减王储的津贴,说那是“无耻地浪费公款去满足一个不走正道的年轻人的奢欲”。
现在伦敦的上流社会的男男女女几乎不谈别的事情,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发表自己在这一问题上的看法,并怀着一颗八卦的心等待着事件的进一步发展。大家根据立场自动分成两派,一部分保守贵族认为国王从未批准王子结婚,因此这桩婚事在法律上是无效的,而另一部分开明人士则认为威尔士亲王与费兹赫伯特夫人的确举行了婚礼,他们的婚姻关系在宗教上获得认可,而教会法律应凌驾于国家法律之上。
列斯特伯爵对于这场纷争的分析真是一针见血:“这一切都取决于王储的态度——他是爱江山,还是更爱美人?”
玛丽对于那位倾国美人费兹赫伯特夫人有浓厚的好奇心,要知道,这位夫人比王储整整大了五岁,已经是徐娘半老,她出身平民,结了两次婚,两任丈夫都死了,是个双料的寡妇,居然还能将阅尽花丛的王储迷得神魂颠倒,不能不说道行高深。玛丽的好奇心很快就得到了满足。
那天她去骑士桥附近的杰拉德珠宝店选购首饰,自从杰拉德先生为乔治二世和三世国王设计了加冕用的皇冠之后,这家珠宝店就成了英国名门望族争相追捧的时尚风向标,玛丽的珠宝首饰很多,仅仅在列斯特城堡的地下金库里储存的历代伯爵夫人的珠宝箱就足够她此生天天不重样地佩戴首饰了,但是就如列斯特伯爵所说的:“女人的珠宝永远不嫌多。”他鼓励玛丽追逐和引领时尚潮流,应该说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拒绝这样的诱惑,所以在婚后短短的时间里,玛丽已经被所有的伦敦奢侈品商店奉为上宾了。
当玛丽的马车到达骑士桥的时候,杰拉德先生已经在门口恭候,他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衣着得体,颇有巴黎绅士的殷勤风度,让伦敦的每一个仕女都很喜欢他以及他设计的珠宝。
这一天杰拉德先生请列斯特伯爵夫人观赏的是他的最新冬款设计,一条名为“水之光”的白金长项链,镶嵌有公主方形明亮式切割钻石、圆形蓝宝石、青金石珠子和黑色尖晶石珠,杰拉德先生将那条水波潋滟的项链托在手中,爱不释手地介绍道:“请看,伯爵夫人,多么像一条瀑布,真是美极了,尤其适合戴着您这样的美人的脖子上,您会成为白金汉宫舞会的焦点。请注意最大的那三颗马眼形蓝宝石,一颗来自斯里兰卡,另外两颗来自马达加斯加,真是无与伦比的搭配……”
玛丽不负所望地买下来了价值不菲的项链,她还看好了一款别致的手镯,镯子很宽,玫瑰金的材质上带有细密的纹理,镶嵌着三十二颗梨形钻石以及二十三颗大小不一错落有致的绿松石圆珠。杰拉德先生大大恭维了一番她对珠宝的鉴赏力,并称那款手镯是集古希腊浮雕和巴洛克美学元素于一身的巅峰之作。
玛丽正把目光转向一款镶嵌着榛子大小的海蓝宝石和密密麻麻的钻石的蝴蝶胸针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声线沙哑却独具魅惑的声音:“这枚蝴蝶胸针,我买下了。”玛丽回过头去,看到一位衣饰精致华丽的女子,正站在不远处斜睨着她手边的珠宝。
那是个年华已逝去一半的美人,浓重的脂粉也无法完全盖住她眼角的皱纹和松弛的下巴,但是她的身材却依旧如少女般挺拔窈窕,尤其是她露在裘皮外面的一双细白纤手,仿佛从来没有被岁月留下痕迹,她的神态有些倨傲,这多多少少减损了她的魅力。玛丽正在猜想这是哪一位宫廷贵妇或者是公主,杰拉德先生已经站了起来,他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您好,费兹赫伯特夫人。”
玛丽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费兹赫伯特夫人,看来她一点儿也不介意到处去给自己喝王储拉高仇恨值,只听费兹赫伯特夫人以不容拒绝的语气又一次重复:“杰拉德先生,那枚蝴蝶胸针我看中了,请给我送到卡尔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