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间的时候,我没有去打扰秦承炎,就让龙一把我送去漕帮总舵。我一路上都在想,褚峰这两天为何没有找我,他那夜里跟秦承炎打一架结果怎样了。
我没想到最后找到我的会是秦承炎,而我还那么狼狈不堪地摔倒在他的面前,把这辈子的脸都给丢了。
快点总舵的时候,我让龙一把我放下了,不想他们看到我坐别人的汽车回去。
码头的工人大都是五点多就起床上工了,我一路走过的时候,总能遇到好些熟面孔,他们都热情地喊我“大小姐”。我没好意思问褚峰在做什么,一路忐忑不安地走到了总舵大门口。
“阿峰,天冷了,我给你和洛儿一人做了件斗篷,试试看合不合适。”
还没进门,我就看到凌艳秋抱着一件厚厚的黑色斗篷朝正在练武的褚峰走了过去,她穿着娇小的袄裙,披着浅蓝色的斗篷,看起来娇娇弱弱,美艳不可方物。
褚峰停下打拳,回头看了她一眼,她连忙拿出手帕给他擦眉头的汗,“你看你,怎么练得满头大汗呢。”
褚峰脸一红,接过她的手帕擦了擦汗水又递还给了她,“谢谢你艳秋,这么早你起来做什么?”
“给你做早饭啊,嬷嬷年纪大了,这么冷的天就让她多睡一会儿。来,试试看这斗篷合不合适,不合适我就改改。”凌艳秋说着把斗篷抖了抖,亲自给褚峰披上了,还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还挺合适的呢,你觉得阿峰呢?”
“极好,极好!”
褚峰说着把斗篷取下来,随手放在了他练功的木桩上,又练起了功。凌艳秋就退到了一边,满目柔情地看着他打拳,微扬的唇角一直都泛着笑意。
我鼻头酸酸的,原本我以为褚峰和秦承炎打架被打伤了,其实不然,他只是忘记了我的存在而已。我在门口站了很久,才尴尬地走了进去,讪讪喊了声“峰哥哥”。
他霍然回头,怔了下才道,“洛儿,你怎么回来了?”
我怎么回来了?
我想你啊,这里是我的家,我怎么不回来呢?
我心里在对他咆哮,可却一个字都讲不出口。因为这里本不是我的家,我不过是依附着褚峰生存的孤儿而已。我怔怔看着他,眼睛酸涩得就要哭出来了,可我不敢。
“哎呀呀,洛儿回来了,冷不冷啊?快快快,到我院子里去试试给你做的斗篷,看看喜不喜欢!”
凌艳秋回过神来,连忙走过来拉着我往她院子走。我默默看了褚峰一眼,难过地垂下了头。
正文 第100章 绣荷包
凌艳秋对我极好,不光给我做了斗篷,还绣了新的荷包,做了新绣花棉鞋。不知道她从哪儿知道我的荷包上都绣了个“夕”字,她也绣上了,字迹娟秀,就像她人一样漂亮。
“喜欢吗?上次看到阿峰拿着你的荷包在看,觉得样子不错,就照着那样子多给你绣了两个。这绣花棉鞋是依照你的旧鞋子尺寸做的,快试试看合不合适。”
她把我拉到椅子上坐下,脱下我的鞋子时,微微有些发愣,“洛儿,想不到你的脚这么漂亮,又小又白嫩,比好多缠足的女人都要好看。”
“艳秋姐姐你说笑了,哪儿好看了。”
即使心里头酸溜溜的,我也无法漠视凌艳秋对我的好意,她爱褚峰没有错,我不能嫉妒。所以就乖乖地穿上了她给我做的绣花棉鞋。很合适,很暖和,也很好看。
她的女红做得很好,甚至比妈妈做的还要细腻。荷包上绣的是一朵百合花,而绣花棉鞋上则是一枝梅花,这花底肯定是她自己画的,栩栩如生。
我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女人。不过,称得起都城最有名的书寓,那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而我,好像除了读书之外什么都不会,就连荷包也不会绣,要不然就能送一个给褚峰了。
于是我想了想道,“艳秋姐姐,你可不可以教我绣荷包?”
“可以啊,不过你学绣荷包做什么?喜欢的话我再给你做就是。看你现在身体也丰满了不少,回头我再给你做几件好看的肚兜。这女人啊,贴身小衣一定要舒服。”
我有丰满了些吗?
我不好意思地低头看了一下胸,好像是鼓了不少。顿时就有些脸红了,下意识压了压胸,逗得凌艳秋哈哈大笑了起来。
“对了洛儿,我听说十里洋场有个商行里面出来了洋肚兜,回头我带你去买几件回来穿穿。”
“不要了啦,你还是先教我绣荷包好吗?”
“好吧,也不知道哪个幸福的人能够得到咱们洛儿绣的荷包……”她说着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又道,“洛儿,你说……阿峰会嫌弃我的过去吗?”
“啊?”
我被凌艳秋活活吓了一跳,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想跟褚峰白头偕老吗?那……我怎么办?我也喜欢他的啊,还想长大了嫁给他呢。
“艳秋姐姐是想嫁给峰哥哥吗?”我装着不在意地道。
她摇摇头,苦笑了声,“我哪敢有这样的非分之想呢,我做过书寓,又做过别人小妾,能够一辈子呆在这儿就满足了。能看着阿峰娶妻生子,迟暮老去,就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了。”
真的是这样想吗?我不相信,否则何必问我这么多呢。
我想了想道,“艳秋姐姐,你和宽爷已经解除婚约,就不要想太多了,你这么美,总会找到一个好人家的。”
我还是不舍得用重话去伤害凌艳秋,她是苦命人,经历的那些事儿都不是她的本意。我在想,如果没有褚峰和秦承炎相助,我恐怕早就堕入风尘了。
所以,我自己尚且寄人篱下,又怎会去鄙视一个比我要不幸得多的女人。
“嫁给过宽爷的人,谁敢要呢?”她轻叹了一声,又道,“要不是那女人太恶毒,我也不会下那狠手的。”
“……你的意思是?”
“陈雅珍的死是我下的手,我知道她有哮喘,故意放了几盆兰花在她的房间里,她那个人附庸风雅,听到说那兰花珍贵就爱不释手,后来引发她哮喘复发就不治而死了。”
“兰花能引发哮喘?”我闻所未闻。
“兰花的香气会令人兴奋,无法入眠,以她那身子骨熬不了几天就不行了。”凌艳秋睨了眼我,又道,“我酷爱养花,所以知道无数花草的习性。早在被陈雅珍毁掉双指的那天,我就下了决心要她死。”
我竟无言以对!
原本我以为凌艳秋就是个逆来顺受的人,即使骨子里有血性也抵不过宽爷那令人发指的手段。但想不到她居然是陈雅珍死去的始作俑者,也可以说,是她间接促使了褚峰逆反一事。
我很想问上一次褚峰住院时,她到底去给他说了什么,可不敢。她的心机之深远非我能比的,我往后在她面前还是少说为好,毕竟有句俗话叫“言多必失,行多必过”。
“洛儿,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见我久久没说话,凌艳秋忽然又问我,把我游远的神志给拉了回来。我摇摇头,笑道,“怎么会呢,若非他们那样对你,你怎么会下狠手呢,他们那是罪有应得。”
她听罢莞尔一笑,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好了,不提过去的事情了,来,我教你绣荷包吧,先绣简单的花。”
“好!”
我今朝没有去学校,把自己关在厢房里绣了大半天的荷包。不晓得褚峰拿到我送给他的荷包时,是会很开心,还是会不屑一顾。
不过我确实有点迟钝,绣来绣去连朵花都绣不好,几个指头还被针扎得全是针眼儿。
最后我好不容易绣了一朵很简单的梅花,做了个特别丑的荷包出来。捧在手里看了许久,我还是兴冲冲地拿出去找褚峰了。
不管好不好看,这是我第一次绣的嘛。
我在堂口没有找到褚峰,就跑到码头去了。昨夜里下了暴雨,所以这码头上一天都是雾蒙蒙的,能见度很差,这会儿才三四点,却感觉像入暮一样。
我在码头转了一圈,才瞧见褚峰就坐在码头边的一块石头上,望着江面也不晓得在想什么。
我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峰哥哥!”
我本想吓他的,哪晓得他很镇定地回头看了眼我,笑了笑,“洛儿你怎么来了?江边这么冷也不披件斗篷。”
他说着把自己的斗篷解下来给我披上了,看着他眼底荡漾的关怀,我心里头美滋滋的。前段时间他对我不理不睬,应该是心情不好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出了荷包递给他,“峰哥哥,我给你绣了一个荷包,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什么时候学着做女红了?”他一挑眉,接过我绣的荷包看了看,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直接就塞进了袖子里。“还挺好的,我先放着。”
“……噢。”
看褚峰那不以为然的样子,想必也是不喜欢吧。我下意识捏了捏被针扎得生疼的指尖,气呼呼地把斗篷丢给他就转身就走了。他也没留我,什么都没说。
我以为,他至少会跟我说一声谢谢,或者夸我一下的……唉!
我落寞极了,走到总舵大门口的时候,看到里面朝气蓬勃的一切,忽然间觉得这地方好陌生。好像不再是我的家,也不再是我的依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