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顿了下足,但还是一言不语地拉开车门坐了上去。看着他们的车子远去,我心头那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惶恐感更加强烈了,委座亲自来的电报,怕是出大事了吧?他会不会因此革职?
忽然间,我心头生出了一股愧疚感,可能秋山讲得没错,我就是个扫帚星,谁遇上我谁倒霉。
回到院子时,秋山带着几个哥哥们正在处理地上的斑斑血迹,用水冲,用灰染,但怎么也冲不去那浓浓的血腥味。
褚峰就站在他的房间门口看我,眸光若有所思。他现在是我唯一信任的人了,所以有些东西我还是想告诉他。看他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应该也影响不到。
于是我扭扭捏捏地走了过去,杵在他面前许久,才抬头喊了声“峰哥哥”。他没有讲话,只是用手把我脸上的头发压在了耳后,勾起我的脸仔细看着。
“洛儿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为了救我答应了宽爷什么事?他这个人一向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你去求他能得到这样的帮助,一定允诺了他什么,对吗?”
我摇摇头,话到嘴边都忍住了,还是不想把真相告诉他。他现在已经立于风口浪尖,知道真相又能如何?如果冲动行事,兴许又会陷入那万劫不复的地步,那样一来我的牺牲都白费了。
所以绝对不能说!
我顿了顿,又道,“峰哥哥,那个田中佐野提到说秦司令是为了给妈妈报仇才杀那么多人,难道妈妈的死还有别的原因吗?你是不是也知道,怎么不告诉我呢?”
“你听得懂日本话?”
“嗯,读书那会儿专门学过,当时我立志当一名记者或者老师,那自然各国语言都必须要会一些。”
褚峰沉默了,轻轻揉了揉我头发道,“好了洛儿,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算了,看你精神疲惫,去休息一会儿吧。晚上宽爷大摆筵席,他点名让我带你去。”
“峰哥哥,宽爷他……是不是对你恩重如山?”
“当年他把我从日本人的枪口下救回来,自然是恩重如山的。但……如果他敢对你做什么坏事,我一定不会饶他的。”
“……”
其实他已经做了,虽然没有得逞,可这性质一样。
我在心里暗忖道,却不敢跟褚峰说。他现在在宽爷面前仅仅是一个小喽啰,纵使武功高强又能怎么样呢?
乱世出英雄,可那些走到最后的英雄何尝不是踩着别人的尸体爬上去的?太血腥了,我不想他也变成那样。
所以在我眼里,“英雄”两个字是贬义词!
我没有再跟褚峰说什么了,回到房间就躺下了,昨夜里彻夜难眠,这会儿确实有些困了。真希望我一觉醒来过后,这天下已经太平了。
这一觉我睡得很沉,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头的世界始终血雾弥漫,我看不见路,只感觉有一只手紧紧牵着我,为我引路。我一直想知道牵我的人是谁,可始终看不清他。
我正迷迷糊糊着,外面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
“当家的,你为什么不跟小姐说实话呢?百合小姐死得那么惨,她有权利知道的嘛。”
“她能知道吗?难道我要跟她说,百合是被人武士道馆那批人集体蹂躏过后再被枪杀的吗?这样的话我怎么讲的出口,洛儿一身清白,我绝不能让她的手沾染上半点血腥。”
“可是,她那么聪明,怕是迟早也会知道。”
“到时候再说吧,能瞒一天算一天。嬷嬷,今天秦大公子来做什么?他难道真的是为了给百合报仇吗?那些日本武士都是武士道馆的人,被他全干掉了。”
“大少爷是送小姐回来的,是不是报仇我也不知道,不过他是因为那帮人想抢小姐去给田中佐野才下手的。”
“原来如此,嬷嬷,你给洛儿把衣服送过去吧,让她打扮打扮,等会儿去南亭酒店参加宴会。”
“好!”
嬷嬷推门进来的时候,我连忙佯装睡着了。他们的对话我还来不及消化,就记得褚峰说妈妈是被武士道的人轮番凌辱过后才被枪杀的,我心里一阵阵绞痛,却不能露出异样。
“小姐,小姐……”
“唔……嬷嬷,你怎么进来了?”
“当家的让我给你送衣服来,等会带你去南亭酒店吃饭。快起来换上衣服,我去给你端水洗漱。”
“嗯嘛!”
我打了个哈欠坐了起来,看着嬷嬷走开后,连忙揉了揉要夺眶而出的泪。眼下形势不好,我也不能老让他们来担心我,在我没有能力的时候,心头再多的仇和恨都是笑话。
褚峰给我买的是一条中规中矩的蓝底白格子的连身裙,穿在身上特别合适。我对着镜子看了看,除了额头上的纱布有些扎眼外,瞧着还是很美的。
嬷嬷把水打了过来,放在洗脸架上盯着我笑吟吟地道,“小姐,你身材好,五官也长得好,以后长大了,一定会是这都城最美的女子。”
我脸一红,不好意思道,“嬷嬷你又拿我开玩笑,谁不知道这都城最美的是凌艳秋啊,我很小的时候就晓得呢。”
“她啊?”嬷嬷叹息地摇摇头,又道,“红颜薄命啊,怎么就想不通去嫁给宽爷做小呢,小姐你是不晓得啊,曹家的那个大夫人厉害得很,这凌小姐过去怕是没好果子吃哦。”
“……宽爷那么喜欢她,应该也会帮着点吧?”
“这风月场所的男人喜欢女人啊,也就是一会会儿的功夫,哪能是一辈子呢。天底下这女人谁还没个年老色衰的时候?到时候怕是……”
“嬷嬷,别人的事情别管那么多,洛儿还小,你跟她讲这些话不好。”嬷嬷话没说完就被褚峰打断了,我转头看去,他一脸不悦地盯着我们俩。
正文 第27章 喜宴
嬷嬷离开时,褚峰又严肃地嘱咐了她一句,让她以后不要在我面前乱讲话。而后他走了进来,坐在墙边的椅子上不断叹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还想着他和嬷嬷方才在门外的对话,纠结许久还是忍不住走过去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角,道,“峰哥哥,刚才你和嬷嬷在外面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妈妈是不是被那些死去的日本人给欺负了?”
褚峰愣了下,伸手揉了揉我发丝道,“洛儿,百合确实死得冤枉。可是现在都城沦陷,日本人的势力越来越强大,我能做到的只有权利保护你,至于其他的,眼下我真的无能为力了。”
说罢他又长叹了声,很是懊恼道,“我真没用,连你也保护不了。”
他的话我又怎会不明白,他虽是漕帮一个堂主,但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跟日本人对峙,后果自是不言而喻。更何况妈妈的死还涉及了很多没浮出水面的人,若都要一一除掉,那绝非一件易事。
我看褚峰一脸挫败,有些惶恐,“你怎么这样说呢峰哥哥,如果不是你,我现在恐怕已经死了。我不追究妈妈的死因了,我先好好活着,以后再给妈妈报仇。”
“傻丫头,百合如果泉下有知的话,看你这样懂事,又这样心疼她,一定会很欣慰的。”
“她是我妈妈,我怎么能不心疼她呢?”
原本我想等我毕业了,找一个报社的工作或者当一名老师,这样就有工资可以养活妈妈,她也不用再到那风月之地赚钱了。只是这愿望还来不及实现她就没了,而我,也不得不终结了学业。
褚峰蹙眉看着我,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始终没有讲出口。过了好久,他从衣兜里拿出了一个很可爱的蝴蝶发箍,小心翼翼戴在了我头上。
“今天回来的时候路过日用杂货店,看到这个发箍花色素净,跟你正好很配,就买了个给你。”
“谢谢峰哥哥!”
我取下发箍爱不释手地看着,鼻头忽然有些酸酸的。褚峰小心问我喜欢吗,我忙不迭点点头道,“特别喜欢!”
“那快去洗漱换衣吧,晚点跟我一起去南亭酒店,宽爷今天要大摆筵席,都城好多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去,届时我介绍一些好朋友跟你认识。”
“嗯!”
褚峰走开过后,我拿着发箍走到镜子前,把头发梳了梳,戴上过后左看右看宝贝得很。这发箍不贵,但花色却是当下比较流行的格子花,戴上特别漂亮。
他给我买的衣服并不华贵,是一条白色的泡泡袖中裙,还配了个很洋气的荷包。我拎起裙子在镜子前比划了好久,竟不知不觉生出了幻觉,看到妈妈就在我身后笑吟吟地看着我,说这衣服好看。而待我转身之时,却并没有妈妈的影子。
可能是乍一听到她死得那样悲惨的消息,在我心里头掀起了狂风巨浪。我无法就这样漠视她的死去,哪怕害她的人已经死了我也不能释怀。还有田中佐野,还有红玫瑰,以及那些我还不知道的帮凶们。
我要报仇,一定要报仇!
夜里的十里洋场透着一股成熟女人的妖媚,这里彻夜灯火通明,是男人们寻乐的天堂,也是女人们卖身的地狱。
风尘女,是这世道给在这十里洋场卖笑卖身的女人的统称,是人们给她们烙下的印记,一辈子都抹不去。
诚然,这里很多女人都是自愿堕入风尘的,但这其中的自愿,有来自乱世烽烟的逼迫,来自强权恶势的压制,还有绝望无助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