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他比我更揪心,褚峰是在掩护他撤离时受的伤,他这个人重情义,否则也不会冒着生死带着秦家暗卫把人送到香港来手术,这分明是一场赌博。
褚峰伤重,谁都算不到他会否死在海上,也不晓得在茫茫大海上会出现什么样的惊涛骇浪。可他们还是冒着危险把人安全送达了,这不是光有毅力就能够做到的,还需要各种各样的应对反应。
只是,眼下褚峰生死一线不光在杜明熙手里,还得看运气,若最终功亏一篑,那实在太让人伤心了。
我受不得这死寂的氛围,埋在秦承炎胸口小声地轻泣了起来。他轻轻捋着我已经长长不少的发丝,指尖从我发间穿过,带起一阵的温柔。
“别怕,褚峰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这句话,他讲得很言不由衷,他比我更知道褚峰的状况。
我哽咽了许久,又道:“娘也在这边的隔离室里,她现在情况不好,恐怕很难走出那个隔离室了。”
“等褚峰的手术结束了,我去看看她。”
“不用了!”
嘶哑的声音来自我们身后,我霍然抬头,瞧见娘居然就站在距离我们三五米的地方,也不晓得啥时候出现的,穿着一身黑色纱衣,在这静谧的走廊上看得十分诡异。
我忙从秦承炎怀里出来了,不安地朝她走了过去,“娘,你怎么来了?”
“听说小峰在这儿手术,我过来看看。”她十分不悦地瞥了我一眼,又道:“却想不到看到你和秦大公子在这儿你侬我侬,夕儿,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好歹也是洛家的后代,怎么这般的不检点?”
娘这话,仿佛一耳光打在了我脸上,我顿时羞愧难当。
但我还是倔强地反驳了句,“娘,这场婚礼怎么来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从未沾惹过炎哥哥之外的任何一个男人,我不认为自己不检点。”
她眸光一寒,但没有发怒,只是冷冷又道:“但你现在已经是杜夫人了,还是需要避讳一下。毕竟秦家也是名门望族,容不得这些苟且之事,承炎你说对吗?”她说着瞥向了秦承炎,眸光灼灼。
秦承炎不亢不卑地冲娘鞠了一礼,道:“伯母,我见过这世间慈母无数,却从未见过你这般冷漠的。夕夕她从未忤逆你,并不是她比你笨,而是因为你是她母亲。你也应该适可而止了,毕竟杜明熙仅仅是杜老爷子的儿子,而非你的亲儿子。”
他似乎是第一次顶撞娘,句句都直击要害,令她无法反驳。娘顿时语塞,怒视他许久,忽然笑了,“承炎你说得极是,知道的也不少。”
“我确实知道很多,爹去世的时候拉着我足足说了一晚上,说当年他们结义之事。伯母,有个词叫做‘命中注定’,你所有得到的和没有得到的,这都是命中注定。”
他说着顿了下,走到我身边拉住了我的手,“我和夕夕就是命中注定,我爱她,所以无论是你还是杜明熙,这辈子都拆散不了我们。不管发生过什么事,夕夕在我心里始终如一。”
“呵呵!”
娘干笑着瞥了眼我,没有再说话了,径直走到手术室前的长椅上坐下,从手腕上取下一串玉佛珠,闭上眼睛坐在那儿默念着经文。
这一刻,她又好像一个满怀慈悲的女人。
我和秦承炎对视一眼,都有些唏嘘。娘心头肯定有一份不足为外人道的执念,可能这么些年她一直活在那份执念中,不关乎洛家,也不关乎我。
我们都累了,也没有再彼此计较什么,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候手术结束。
在天微明的时候,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杜明熙疲惫不堪地走了出来,拉下口罩倚在门口深深喘了几口气,才抬眸环视了我们一眼。
“哟,都在这儿等着呢,不过一个将死之人,何必那么上心咳咳,咳咳咳……”他话还没说完就剧烈咳嗽了起来,咳了好久都没有止住。
他身后的助理连忙过去给他捋了捋背,他才稍微缓和了一点儿。我忙走了过去,急急问他,“峰哥哥现在怎么样了?他的情况还好吗?”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满脸愠怒道:“你怎么不问问我连续做了十个小时的手术好不好呢?”
“……那你好不好啊?不是都停两天没咳嗽了,怎么又咳起来了?”我讪讪问道,眼睛一个劲地往手术室里瞅,没看到褚峰被推出来,心里开始不安了。
他一怒,吼道,“这还不是你气的啊?”
我脸一红,没有跟杜明熙争辩,他既然还跟我争吵,说明褚峰可能没事了,至少目前是没事了。
我心里五味陈杂,虽然恨极了他,但此时却又有几分感激。他即使是被迫为褚峰做手术,但看他一脸疲惫的样子,肯定比我们谁都要上心。
于是我又道,“明熙,谢谢你救峰哥哥。”
他没理会我,捏了捏眉心就走开了。我转头看着他疲惫不堪的背影,有种无法言喻的叹息在心头。
他这个人,真的无法定论为好人还是坏人,明明觉得他坏到了极致,却又发现他并非那么的坏,至少关键时刻他出手了,不管出于何等原因。
很快,褚峰从手术室里推出来了,他还在昏迷中,一张脸暗沉蜡黄,感觉跟死人的肤色没有太大区别了。
护士拎着点滴瓶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看了我们一眼,“病人手术是做好了,但危险期还没有过,熬过今天能醒过来就应该没事了。”
“他伤到哪儿了?”我忍不住问道。
护士往后面努努嘴,又跟着手术床走开了。我抬头看了去,瞧见一个医生端着个托盘出来了,那托盘里面放着两节血淋淋的,两端微微有些腐烂反黑的肋骨,还有一颗卡在骨头上面的子弹。
正文 第236章 等我
褚峰的情况并不好,一直在昏迷中,没有一点气色。护士说他今天能醒过来就应该没事了,而距离明天只有几个小时了,他没有苏醒的迹象。
我很担心,一直守在床前没有离开过。秦承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站在窗边一句话也没说。
陈奇还是忍不住来了,乔装成一个商贩来的。看到褚峰这样子非常失望,他之前以为杜明熙操刀人就会立竿见影的,但没有。
他沉默了半晌跟秦承炎道:“秦先生,看这情况恐怕是不太好,如果杜医生都无力回天,那……”
“峰哥哥会扛过来的!”这乌鸦嘴,我不悦地瞪了陈奇一眼。
他尴尬地点点头,道:“是,不好意思是我说错了,褚先生一定会好起来的,他会吉人天相。”末了,他又看了眼秦承炎,要他出去讲话。
秦承炎也没推迟,沉着脸就出去了。我看陈奇神色凝重,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就多心地走过去了,贴在门口偷听。
门外,他们俩的声音很小声,但我还是隐约听得清。
“秦先生,我知道这样要求你很不合适,可那边的局势实在太严峻了。且不管我们革命成不成功,我们终归要把侵略者赶出中国吧?你曾是号令千军的司令,所以我们总司令的意思是……”
“我不会参与会战,更不会去领导他们,你们另找他人吧。”没等陈奇说完,秦承炎就断然拒绝了。
我有些惊愕,敢情陈奇来找秦承炎是想笼络他加入那边组织的?所以,他现在也跟我一样,并没有拥护谁?
陈奇有些急迫,连忙又道:“秦先生,你再考虑考虑,你提什么条件我们都会接受,只要你……”
“陈奇先生,我不过是一个商人而已,你们就不要挖空心思来劝我了,我对革命真的没有兴趣。”
“可是……”
“不用说了,我绝不会参与会战的。我之所以离开国民政府,并不是因为他们内部矛盾,而是为了更好的办事,所以我又怎会接受你们的邀请?比起国民政府的财力人力,你们捉襟见肘得多吧?我要发挥才华,难道不会选一个更适合自己的地方?”
秦承炎这句不太给情面的话成功地堵上了陈奇的嘴,他沉默很久好像离开了。我转身走到了窗边,装着没有听他们讲话的样子。
但我心里很慌,其实秦承炎并没有他嘴上说的那样无情,他有一颗爱国的心。
眼下秦家出了个汉奸,秦家家主秦天印又是一个耳根子软的人,这都是他必须要去维护的。
与我,他能全身心爱着我已经够了,也不敢奢望彼此朝夕相守的。
可我怕他回去,这乱世风云什么时候结束谁也不晓得,漫漫人生路,好多人一别就可能是一辈子,我害怕这样的别离。
秦承炎进来的时候眉心紧锁,越发的心事重重了。我知道他要回去了,所以没等他开口眼圈就有些红了,舍不得他走,却又不得不放手。
“夕夕!”
他从背后拥住了我,埋头在我耳边厮磨着,吻着我的耳垂,我的脖子,眷恋不休。我紧紧抱住他环在我腰间的手,都不想放开。
“我得回去了,褚峰这边就交给你了,我已经尽了我所能做的一切,其他的就只能交给上天了。”他说着扳过我的身子,双手捧起了我的脸,“等我,等硝烟散尽,我再陪你花前月下,满世界遨游,把所有没有给你的全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