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过于跋扈的脸,我是太熟悉不过了。
她叫秦书月,也是圣玛利亚女中的学生,她跟我是同班,但比我要大两岁,应该有十八岁了。
她出身名门,但行为举止都十分张扬,没有名门的教养和本性,在学校就是一个骄纵跋扈的女孩。
我对这样的人尤其憎恶,所以在学校我们俩根本就是生死对头。我是学生会主席兼班长,她因为是名门中人而得了个副班长的头衔,平日里对我呼来喝去也就算了。
有次不晓得从哪儿听到的妈妈是舞女的风声,硬是在操场上当着所有同学的面羞辱我。那会儿我才十四岁,怒急之下打了她一顿,小时候妈妈逼着我在拳馆学了点儿武道,下手也没个轻重,把她打得鼻青脸肿。
就那次,要不是班主任和几位任课老师力保,我早就被学校扫地出门了。也就是那次,我跟秦书月成了死敌,一见面就分外眼红。
之后妈妈就警告我不准再用武力去对付人,所以逐渐的,我那点三脚猫功夫连自保都不行了。
但我想不到秦书月居然是秦承炎的妹妹,怪不得那样跋扈都没人敢管。这会儿瞧她在院子里对着警卫呼来喝去,我真想跑下去给她几个大耳刮子。当然我也就是想想,我现在都成了过街老鼠,哪敢跟她斗。
那警卫可能知道秦书月的本性,就没怎么搭理她,就说了秦承炎可能在书房忙。她一听,飞身就冲进了大厅,蹭蹭蹭地跑上楼来。
我听到楼梯间的脚步声,慌忙走到门边把门锁死了。若真被她遇上,就不光是分外眼红了,还可能闹出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然而事有凑巧,她跑上来并没有去书房,而是直接就拍我这个房间了。我没敢应声,死死贴在门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她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唯恐天下不乱,所以绝不能让她看到我。
“咦,这里面是有人么?”她在门口嘀咕了声又走开了,但不一会儿又拼命拍了起来,“开门开门,里面是什么人啊?龙三,这里面是谁啊?”
听到楼梯边急促的脚步声,我心头咯噔一下,秦承炎肯定没有跟他的警卫打招呼不提到我,他们昨天看着他把我抱进来,那意味深长的样子谁都懂。
“回三小姐,这里面是司令的朋友洛小姐,她这会儿可能还在睡觉,还请你不要去打扰她。”这龙三,说他是榆木疙瘩一点儿不为过。
“洛小姐?哪个洛小姐?”
“属下不知道!”
“架子可真大,本小姐过来了竟然不开门,我今天就守在这儿,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还是大哥的女朋友呢,竟是这般没有教养。”
“三小姐,这不太好吧,司令等会回来看到要生气的。”
“我还要生气呢,一大早跑过来人都不见,他……”
“书月,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正纠结着要不要开门,门外又出现了一个声音,是秦承炎来了,他应该不会让秦书月看到我。
于是我又蹑手蹑脚回到了床上,斜靠着床头等着外面风平浪静。两人在外面嘀嘀咕咕好一会儿,我也没去听,就微眯着眸子打盹。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门口才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这不是秦书月,我忙不迭地跑下床把门打开了,是秦承炎拧着眉站在外面,一脸心事重重。
“秦司令!”我讪讪喊了声。
他目光从我脸上慢慢下移,从上到下把我瞧了个遍。我就穿了个白衬衫,两条腿光溜溜的,被他看得面红耳赤,讪讪地躲在了门后。
“换好衣服,我送你回去。”
秦承炎收回眼神,把手里一个盒子递给了我,上面写着“纳兰衣舍”四个字,竟是兰姨做的。
我道了声“谢谢”,抱着盒子又回了房,打开一看,是一件白底蓝碎花的旗袍,金丝盘扣,花色清新淡雅。
这旗袍跟我这学生头倒是挺配的,于是我很麻利地换上了。洗漱好后,我扭扭捏捏地下了楼,瞧见秦承炎正在大厅里等我,他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微微愣了下。
“走吧!”
他正了正军帽,转身快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我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有种说不出来的惶恐和尴尬,我觉得要被他身上无形的光芒给刺死了。可刚到铁门外,就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飘了过来。
“我道是何方神圣在大哥家做客呢,居然是一个舞女生的野种。大哥,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啊?怎么会让她这样卑贱的人留宿司令府呢,可别脏了你的地儿。”
秦书月从墙角边走出来时,我正站在铁门口,居然有几分被捉奸在床的狼狈。我肯定这时候的脸红得无法见人,滚烫滚烫的。
所谓冤家路窄,我们俩在学校就是生死对头,眼下被她瞄到跟秦承炎在一块儿,指不定她会编造出什么样的流言蜚语来。我身份卑微自是没太所谓,但秦承炎是国民党高级将领,恐怕就……
“书月,你好歹也是受过教育的人,讲话能不这样尖酸刻薄吗?你最好回家给我好好反省一下!”秦承炎寒着脸呵斥了秦书月几句,转身又对我到,“洛小姐,你先上车。”
“大哥,洛夕的妈妈可是个舞女,在十里洋场有名得很,你可千万别跟她有什么关系,要不然大伯那边我可不好帮你隐瞒,你知道他老人家脾气的。”
“那么你应该也知道我的脾气!”
秦承炎冷冷瞥了秦书月一眼,转身跟着我上车了。他也坐的后座,开车的是龙一。车子与秦书月擦肩而过时,她冲我狠狠瞪了一眼,远远地还啐了口口水。
我看了看秦承炎,又看了看还在司令府大门口撒泼的秦书月,还真无法把他们俩联系到一块儿。本是同根生,这两人素质咋差那么多呢?
正文 第23章 区别对待
“少爷,你方才惹怒了三小姐,以她那脾气,这事儿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满城风雨了,到时候你如何跟老爷交代?”车行到一半的时候,龙一转头看了眼秦承炎道。
“她还没有那胆子敢拿我来大做文章,等会儿你回一趟老宅子,跟老头子打个招呼,就说……”秦承炎说着捏了捏眉心,斜睨了眼我又道,“就说洛家有点音讯了。”
“是!”
洛家有点音讯,可是指我?
秦承炎这明显是话里有话,然而讲完过后他就沉着一张脸,似乎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打算。我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想想还是算了,我跟他终归不是一路人,有些东西直问也不太好。
但我觉得,洛家似乎跟秦家还有点渊源,否则他怎会三番五次提到洛家呢?或者说,若非他看在洛家的面子上,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伸出援手。
罢了,我现在自身难保,即使洛家真有什么秘密,我也没有办法去解开,我眼下只能得过且过了。
这一路上,秦承炎的情绪都很不对,像是处于一种很强的压抑中,脸色甚是阴霾,令人难以靠近。
我感觉他这个人,天生有种不同于常人的气质,并非源自名门的高贵,而是面对血雨腥风的狂傲。仿佛,什么事在他面前都不叫事儿了。
“你跟书月结过怨?”车子驶过十里洋场的时候,秦承炎忽然问我道。
我老实地点了点头,“之前在学校里有过一些不痛快。”
“你也在圣玛利亚女中读书吗?”
“是!”
“那是个很不错的女中,都城最好也是最安全的,那为什么不继续读书?”
读书?我现在这样子还能读书吗?
圣玛利亚女中虽然是最好也是最安全的学校,但收费价格也不菲。妈妈还在的时候,我自然可以无忧无虑上学,现在妈妈不在了,我连生存的能力都没有还读什么书呢?
过些天我就要去天上人间当歌女了,届时什么理想抱负,什么爱国爱民的情怀通通都没有了。我曾经的理想是当一名记者或者老师,但这大概会成为我有生之年的梦。
这些东西我都无法跟秦承炎说,因为他是那样高高在上。也不晓得为什么,我始终无法把他当做像褚峰那样可以信任的朋友。他是我恩人,也就仅仅是恩人而已。
前边就是天上人间了,大门口这会儿挤满了人,礼炮摆满了大半个街道,像是有什么喜事。
龙一远远就把车停下了,下车过去看了许久才又急匆匆走过来对秦承炎道,“少爷,是曹启宽迎娶都城第一美人凌艳秋,好多跟漕帮有关系的都去了,二老爷、陈四新和田中佐野都在。”
原来宽爷的全名叫曹启宽,龙一直呼他的大名,想必对他并没什么好感。没想到秦家二爷和田中都去了,宽爷这面子还是挺大的。他舍得摆这样的谱来迎娶凌艳秋,说明她在他心里还是有一定分量的。
“这个苦命的女人,落在曹启宽这家伙手里怕是完了。”秦承炎唏嘘地叹了声,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忽然想起了宽爷昨夜里对我的兽行,冷不丁颤了一下。秦承炎看在眼里,微微蹙眉,“你也认识凌艳秋?”
“我不认识!”
如果告诉秦承炎关于凌艳秋的事,他一定会追问到底,届时我又不知道找什么借口来圆谎。在他的面前,我有种卑微到尘埃里的感觉,他身上的光芒太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