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天的时间,我才弄清楚这院子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那么简单,他们是娘的心腹,一个个仿佛都长了两双眼睛,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我。
门口的张贵李全武功出神入化,我夜里偷偷起个夜,他们都会听到动静来问我是不是有事情。
管家旺生,十分的精于算计,他能背出从大明朝以来的所有大商人的发家史以及从事的行业,包括洛家、杜家以及都城的金门世家,这背景他都了如指掌。眼下他就负责教我生意经,一出口就滔滔不绝。
杜鹃,她本是杜府的丫头,娘在那边养伤的十六年都是她在照顾,她精通药理,每天晚上都会给娘做理疗。她就好比是娘的眼线,时刻与我如影随形。
至于张妈,她看似什么都不管,可又好像什么都管,我在院子若站上一分钟,她准来问我是否需要喝茶,或者是吃点点心,吓得我又赶快回去了。
这些人对娘都言听计从,自然也把她的话当成了圣旨,不准我外出。他们看似对我客气得很,其实一点儿不留情面,我呆在院子里还算相安无事,但若要出院子一步就直接被拽回去了。
我忍了小半个月受不了了,我觉得娘打我骂我这都没所谓,可把我禁足在这个院子里却是过分至极。
所以试图说服她让我出去,她只丢给我一句话:“如果你觉得翅膀硬了那就离开这儿,但我告诉你,洛家再也输不起了,这点家底子如果在你的手里败光,那你就是洛家的千古罪人。”
因为这句话,我只好乖乖在这院子里呆着,从正月,到二月,到春暖花开,柳絮飞扬,我依然没有机会走出这院子一步。我每天背族谱,跟着旺生学生意经,把书上的东西倒背如流了,却达不到娘的要求。
这期间,洛家的玉器行在杜明熙的帮助下开始装修了,就是法租界的那个太行洋铺,据说那老板迫于眼下局势严峻,本应该是一百万银的商铺仅以三十万银就卖给了娘,确实是便宜。
但与此同时,都城内外的日本军队已经越来越多,局势越来越严峻。我有种感觉,都城可能会沦为他人的领地。
也不晓得秦承炎怎么样了,一点儿他的消息都没有。
即使局势如此暗波汹涌,但报纸上仍然天天在报道十里洋场那些纸醉金迷的风花雪月,这仿佛成了都城人给自己必不可少的一点儿慰藉。
洛家的玉器行取名为“藏玉阁”,听娘说,洛家当年在江南的玉器行就是这名字,在全国各地共有三四十家。就在洛家灭门过后,这些玉器行的玉器也在一夜之间被席卷一空,真真的人走茶凉。
所以新开玉器行,对娘,对我的意义都很重大。
她说让我做这玉器行的大掌柜,以洛家的名义重出江湖。至于她,则退居幕后,为我保驾护航。
其实我明白她的意思,眼下都城很多人并不晓得她就是我娘亲,杜明熙派工人装修的时候,提的也是我的名字。娘偶尔去看看,他们也以为是家仆而已。
估计现在全都城的人都知道我要开玉器行,就连报纸上都登载了,我猜可能是娘的有心之举,想要打开市场。
开业的时间定在五月初一,娘请道士算了这日子,说这天宜开张。不过玉器行还没装修好,剩下最后一点收尾工程,工人们在紧锣密鼓地忙活。
玉器行的装修风格很大气,里面雕花的红木展柜可谓别具匠心,所有展柜都连接了小灯,开关全开的时候所有展柜泛着滢洁的光芒,非常漂亮。
门脸的玻璃大门都改成了朱红实木雕花木门,瞧上去颇有种沉实内涵的感觉。牌匾上斗大的“藏玉阁”三个字出自我的手笔,我足足写了百来张宣纸娘才满意,最后印下了洛家的大印,做成了匾。
娘终于允许我出门了,说我虽然不够格当大掌柜,但她实在也没有第二选择,不得已。她最终还是一意孤行地开了玉器行,并且把声势闹得很大。我赶鸭子上架,也着实是任重道远。
眼下距离五月初一还有半个月左右,娘为了让我熟悉玉器行的运作,让旺生天天陪我到玉器行说生意经,弄得我疲惫不堪。
至于齐怀玉,他是店里的二当家,负责采购玉石,深加工,再给玉石标价和展柜摆放,他干得是得心应手。其实这里所有事务都是他在处理,至于我,眼下也就是个摆设。
第一批玉器是四月二十五近的玉器行,我亲自签收的。当齐怀玉把玉器一一摆放在展柜时,我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怎么都是这样的东西?
这一批玉器虽然雕工精致,但玉本身全都经过特殊处理的,看上去品质很高,其实也参差不齐。
我没有直接问齐怀玉究竟,急匆匆回了院子,到娘的书房质问她为何要卖造假的东西。既然玉器行用了洛家的名号,那就必须买卖真品。
她正在看书,听罢微微扬了下眉,眼睛都没抬起来,“夕儿,洛家从天堂掉落地狱失去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不用这手段能爬得起来吗?这技巧能以假乱真,你就不要没事找事了。”
“可是这样一来价格抬了十倍不止,如果被人发现咱们洛家的名号就完了!”我可以接受娘的冷漠,强势,以及她所有的任性,但独独这买假东西我受不了。
我据理力争,但她很不以为意。
我急了,走过去拿掉了她的书,“娘,既然玉器行已经开起来了,为什么不能好好经营玉器,还非得弄虚作假呢?爹如果在世,肯定也不会愿意我们做这个的。”
“你爹如果在世,我们母女也不用抛头露面!夕儿,这就是命,既然你已经落得了这般田地,那就必须要识时务。你不要再跟我计较了,马上去拟定请帖,以洛家后人的名义邀请都城名门贵族来参加开业大典,全部都请!”
“娘……”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下去!”她眸光一寒,冷冷剜了我一眼,“记得全部都请,我准备同时宣布你和明熙的婚事。”
正文 第168章 风雨欲来
我不要嫁给杜明熙,我不要嫁给他!
弄好请帖过后,我借口亲自给褚峰送帖子,就带着小铃铛溜了出来。到十里洋场过后我就让她坐个黄包车去漕帮总舵,而我自己则往司令府去了。
快五个月没见秦承炎了,我心头除了期盼之外还有忐忑。也不知道他几个月在做什么,好不好,怎么不来找我。
初夏的都城其实很美,到处都鸟语花香的,但再妖娆的风景遇上这一路跋扈嚣张的日本兵,也都令人倒足了胃口。他们就像苍蝇一样无孔不入,而更可悲的是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入侵,无法阻止。
司令府这边戒备森严了许多,老远就有哨兵站岗了,他们好像都是新来的,不认得我。我还没过去就拿枪对准了我,狐疑地瞪着我。
于是我讪笑着走了过去,“麻烦两位长官进去报告一下,我叫洛夕,是来找秦司令的……”
“你们做什么?还不赶快把人放进来?”
我还没介绍完,龙一忽然开着车出来了,喝了这两个哨兵一句,他们连忙把我放进去了。我走到车边看了眼,里面并没有秦承炎,问他道,“龙副官,炎哥哥呢?”
“在书房里,我以为你已经把他忘记了呢。”龙一冷冷扫我眼,开着车离开了。
看他一脸不悦,我愣了下才往司令府去。里面的龙三看到我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态度淡漠得很。小芳好像已经不在这儿了,这里面都是警卫员。
上楼时我很小心翼翼,不晓得这司令府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大家看到我都跟阶级敌人一样。
刚一冒头,我就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给一把拉上去了,紧接着被强势抵在了墙上,未等我反抗嘴就被两片灼热的唇含住了,十分用力。
我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瞪着眼睛看着贴面的脸孔,好像瘦了很多,剑眉下一双眼睛都深深陷进去了。
“告诉我,这几个月你躲到哪里去了?”
好久,秦承炎才松开我的唇,喘息不匀地问我。他一双手把我搂得很紧,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服传到我身上,引得我一阵阵的悸动,热血沸腾。
我捧着他的脸恋恋不舍地打量着,还是那么好看,可因为瘦,他显得成熟了好多。不晓得他经历了什么,眼底多了几分狠,几分凌厉。
“炎哥哥,你怎么瘦这么多了?”我满心疼惜。
他没有应声,把头埋在我的发间不停地亲吻我,又温柔,却又那么的霸道。我贪恋着他这份柔情,因为很怕今天过后可能就再没有了。
“炎哥哥,我们玉器行在五月初一开业,我今天是来给你送请帖的。”
平复好心情过后,我拿出写好的请帖递给了秦承炎,他揣兜里没理会,又把我搂入了我怀中。
“夕夕,这段日子你在哪里?我十里洋场都找遍了都没人。”
“我……在背族谱和生意经,娘要我学做生意。”
我没告诉他这段时间我被禁足,大门都不能出一步。那个地方褚峰都没来过,他又怎么找得到。娘心思慎密,去太行洋铺都选的是晚上,谁又能发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