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住院在床上一呆就是一整天,不能随便活动,他就搬凳子坐在床尾给他剪指甲按摩,头一低陈熙彤就注意到了他头发的长度,说人家白头发长得多或者快掉完了才理秃头,你这半月剪多浪费钱,还难看。
叶盛昀当时就说你行你上,她还当真了,反正哪也去不了无聊,逮着他非要给他理一回,第二天就叫人捎了把电推剪等着他。
男人最宝贝的是什么?一个是下头的兄弟,另一个就是自己头发,等同于脸面。
叶盛昀怕过什么啊,头一次脸色绿成那样,几乎哀求,说宝贝儿咱不剪成吗?
她吹吹电推剪,要他痛快点不要怂,是男人就要为说出口的话负责。
他别扭地迟疑了一会儿,心一横,把头献给她了。
条件不好,脖子上塞两片毛巾,小喷壶洒洒水,嗡嗡叫的电推剪就上来了。
她寂寞啊,问,帅哥,你多大?
二十七。
有家室了吗?
没,家里养了条狐狸精。
她“哦”一声,给他理边界,小心用中指扒掉碎发,继续拉关系,帅哥,我给做个护理吧,保养加按摩,五百块一次,要不要试一下?
他闭着眼说,太贵。
算了,我这是一口价。
便宜点我要觉得好可以给你们做宣传。
那行,给你打个半折,就给二百五吧。
万水千山总是情,再减五十行不行?
行,我咬咬牙,放把血,成交,转账还是付现?
你入戏还挺深呢。
那是!万水千山总是情,哪有钱包掏不平。
她说着说着激动了,忘记手上还拿着电推剪呢,一下蹭过去剪平了。
他急了,怎么了?你是不是给我剪坏了?
她心虚地摸了摸,骗他也骗自己,没事儿,挺好的,您就是当代唐伯虎,貌比潘安。
他说你给我看看。
她摁紧了他的脑袋,别动,再给你修修就完工了,乱动真给你剪坏了。
她心想反正他也看不见,索性给他剪出个笑脸。
没想到他会用两面镜子对着看,看完问她,人肉怎么做好吃。
半礼拜过去了,头发也没长多少,她越看越过意不去,讨好地蹲在他身边叫他:“叶小哥哥,叶大帅,昀哥,昀神,叶律师,叶老板。”
他都不理。
她冷哼一声不伺候了:“臭流氓,王八蛋,傻大个儿,叶大猩猩,大混蛋!”
骂着骂着手忽然被扯住,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捞了她的脖子,扶着她的腰,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把她按在了沙发上,一条腿在地上,一条腿跪在她两腿之间把她困住,扣着她的手腕,鼻头碰鼻头,低下头来狠狠咬住了她的唇。
对,是咬,不是亲,陈熙彤吓坏了。
木头做的沙发,垫了凉席,一块比一块硬,除了靠着他手掌的蝴蝶骨,哪都疼,眼泪不自觉地流出来。
叶盛昀问:“你不觉得你错了吗?”
原来他还以为他们没有多深的感情,可当他看到空无一人的病房,被风吹得飘起来的窗帘,还以为她从楼上跳下去了,是真的着急了。
她不会知道他怀着怎样的心情四处找她。现在人找回来了,一个劲冲他笑,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回回都这个德行。
他能怎么办?
陈熙彤懵懂望着他,这副表情,轻而易举让他心软。
他低叹一声,什么话都不想说。
陈熙彤看他这样,醒悟了似的,真诚道歉:“对不起,我以后干什么都跟你说,真的。”
语气里,能听出真心实意的歉疚,又说:“叶盛昀,我的店要倒了。”
那是她和朋友们最后的回忆。
原本想曲终人散会留下点印记,也给之间的青春留点睹物思人的念想,没想到世道是会变的,形势早不是从前的形势。
之前她有底气说不差钱,不是有陈涣章那么大的后台,而是因为培植出了她自己的势力,每年有笔不菲的收入。
那时候有小刺头做靠山,招兵买马很容易,她有威严,有震慑住那帮带着商人气息的白眼狼。没想到越喂越肥,越养越大,大到她无法控制和驾驭了。
叶盛昀有几秒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温柔地说:“那就关了,在你找到工作前,我养着你。”
陈熙彤耸耸鼻子:“可我是个散财童子,每天败家你会气死的。有时候看到妈为生计着急都会想,如果一开始我连钱都没有,还能嫁给你吗?叶盛昀,我不想拖累你,不想你像叶叔一样因为挣不到那么多钱愧疚,到时候,说不定你也会离开我的。”
叶盛昀定定凝视着她的眼睛:“陈熙彤,如果我真的没办法满足你对物质的需求你会离开我吗?”
会吗?
不会。她会和他一起努力。花自己的钱,说话的时候腰板都直一些。
叶盛昀就着这个姿势,坦诚地跟她讲:“那时候我问我爸为什么要离婚,他说他那时候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每天听到的都是妻子的抱怨,觉得自己没用,干脆放手给她自由。可我妈不是那么想的,她觉得自己的抱怨是催人奋进的动力,只是嘴上说,并不是真心嫌弃,每个人当然都希望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
现在他们分开了,相互照应也没什么不好。我妈拿了钱心理踏实了,我爸现在和后妈在一起也过得很好,你看他和我妈离婚以后,是个多好的男人。有时候两个人不是不相爱,是没办法在一起生活,我们既相爱又相处的那么好,为什么要担心没有发生的事情?”
“彤彤,你还小,没有到该为柴米油盐操心的年龄。想要什么就买什么,花出去的钱很多时候都是从别的地方省下来的,只要不贪心,过上衣食无忧精神富足的生活很容易。你的路还很长,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期许,只要你不离开我,我是不会放开你的。”
陈熙彤微垂着眼睑若有所思。
这时候阮凤萍下楼了。
她穿着一袭黑色长裙,施施然迈下台阶,看到两人后顿了顿,不是很自然地打招呼:“盛昀……”
她的目光落在陈熙彤身上,面部表情复杂了起来。
叶盛昀慌忙起身,踢翻了脚边的板凳,咣当一响,也没把陈熙彤的神思拉回来。
要是世上真有心灵感应她就信了,她从没对一个女人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头皮阵阵发麻,血液也在翻涌。
她目不转睛看着阮凤萍,纹丝不动。
叶翰忠听到客厅的动静,从厨房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大砂锅,土豆炖排骨的香味扑鼻,他把砂锅端到餐桌上,烫得缩手,捏着两只耳垂乐呵呵说:“你们快上桌,还有一道就齐了。”
叶盛昀绅士地伸出手打破沉寂:“阮阿姨您坐。”
阮凤萍回过神,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端庄道:“你们坐。”
叶盛昀把陈熙彤安置着坐下,去厨房帮叶翰忠端饭拿碗筷,剩下陈熙彤和阮凤萍面对面对视。
僵了三四秒,阮凤萍拧开桌上的果汁,拿过陈熙彤的杯子给她斟满:“你和盛昀处得还好吗?他这个孩子沉稳心细,会照顾人,就是不怎么表达情绪,和他爸性格很像,有时候很难猜,但做什么事都有习惯,看起来乖张有主意,其实很踏实。”
陈熙彤在陌生长辈面前一向局促,非常不喜欢听道理和教诲,很敷衍:“我们才结婚三个月,彼此也不是很了解,但沟通得很好,您放心吧。”
和阮凤萍说话很奇怪,似乎说什么都尴尬,又似乎有很多话说不完,好在家里两个男人马上就来了,中止了无意义的话题。
叶翰忠焖了一大锅海虾,颜色鲜亮诱人,一只有两根手指头那么大,叶盛昀没给她夹那些蔬菜,就是不准她吃虾。
陈熙彤微不可见地撅了撅嘴,放回去不礼貌,扔进了他碗里。
叶翰忠看见了说:“你不帮她剥就算了,还管东管西,哪有你这么做丈夫的。”
陈熙彤没有明确表示,但心里是赞同的。
叶盛昀喊冤:“爸,你不知道,她浑身上下都是伤,吃这些刺激性的东西会发炎。”
无论他说什么叶翰忠都怪他:“那我买虾时候你怎么不跟我说?我做饭的时候你也没叫我不要放辣椒?你一个男人让妻子受这么多伤有脸了?”
阮凤萍也责备:“是啊,她身上有伤你也不注意节制,饭前那点工夫也要按着她亲。”说着又拉了拉丈夫,“两口子的事你也管。”
叶盛昀耳根有点发红。
叶翰忠还没说够:“你这么对人家,人家父母看到了会怎么想?儿行千里母担忧,这闺女出阁更难受,能不能对你媳妇儿好点?”
叶盛昀不说话。
陈熙彤幸灾乐祸地笑,也没觉得自己多惨,向着叶盛昀,替他说话:“您别说他,我爸妈才不会心疼,嫁给他以后我每天都很开心。”
叶盛昀在桌底下攥着她的手,相视一笑。
叶翰忠看着小夫妻眉目传情,笑了笑:“好不容易出个头还出错了。”
陈熙彤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娇嗔道:“改天再找您撑腰。”
叶翰忠前半辈子没被认可过,对“撑腰”这两个字十分受用,笑容可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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