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许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么他……”
我一愣,随即坚决道:“不会的,我永远不会给他知晓。”
我的爱,我的病痛折磨,他通通不会知晓。少年时期的那份爱走得太远,就像一只风筝高高地飞在天空上,那样耀眼,那样闪亮,照亮我全部的生命。可它终究只是一只风筝啊……飞得再远,只要将线剪断,也会无影无踪。
现在,只要我将这线剪断……只要剪断,他终究会把我遗忘。然后时光就变成一只橡皮擦,擦掉青春年少里所有青涩的爱恋,仿佛不曾出现。
白岳程终于没再说话,在我们一片静默里,突然,我的身后响起一声遥远而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不确定地问:“许欢?”
我回头,说话的人就在我身后六七步远地方。五年未见,岁月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迹,她扎着松垮的低马尾,身上是一件松松的连衣裙,她的手里还提着才从菜市场买回来的菜,看着我颇惊讶说:“竟然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呢。”
我只感叹一个巧,世界这么大这么小,没想到五年后的重逢是这副场景。
“徐浣姐。”我平静地唤着她:“好巧,在这里遇见你。”
她便笑了起来,走过来,语气亲昵地和我说:“五年没见了,去我家坐坐?就在附近。”
我想了想,点点头。就看见徐浣向那孩子走过去,柔声说:“怎么又摔了?”
那孩子怯怯地摇头,用手指了指脚,小声说:“鞋子大,可他们都跑得快,我也想快一点……”
徐浣摸着那孩子的脑袋:“小虎子上次帮阿姨浇花,浇得可好了,今天还帮阿姨浇花好不好?”
小虎子眼睛亮晶晶地,问:“真的吗?”
徐浣点头:“当然,阿姨总浇不好,一直等着小虎子来帮阿姨呢。”
小虎子听完,犹豫了一下,便跑开了。
徐浣这才转过身来和我们解释:“邻居家的孩子,只是他的父母常年在外,他就和外婆一起住。”
徐浣住的是一比较老旧的房屋,一进屋,就看见屋内摆放着一张黑白照。那张黑白照片里是一位老人,而那老人我认识,是小雯的奶奶。
我不可置信地问:“老人家……”
她叹口气解释:“小雯走了以后她,她一直没什么精神。我带她去看医生,医生说是心病,而且老人确实上了年纪,大的毛病没有,小的毛病也无法根治。可是我平日里和她说话,她又从不肯多说,怕我担心。”
我沉默半晌,片刻,轻声问:“她什么时候走的?”
“两年前吧,那天早晨醒来,她让我给她穿戴好寿衣。当时我说什么也不肯,她那天精神那样好,我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走。可后来她执意如此,我便想先顺着她的意给她穿上,可衣服刚穿好,她就走了。”
徐浣说着掉下了眼泪,那线珠子就再也停不下来:“这么多年过来,真说不上是谁陪谁。她总和我说‘丫头,谢谢你不嫌弃照顾我这个老婆子,我真是上辈子积的福’。可其实,别说上辈子积福,老天对她这一世也是何等的不公。若真是上辈子积福,她怎么会白发人送黑发人,丈夫、儿子、孙女都离自己而去,那可是至亲至爱的人。
她常宽慰我说,别为她担心,她说她这一辈子过来什么没经历过,她总说自己还能受得住。可多少个夜晚,我夜半醒来总能看见她偷偷抹眼泪。说到底,是我们对她的亏欠,她没有嫌弃我,我已经知足,而且她还陪了我那么久。每次回家时候有个人等着我,一进门就有关切的眼神。”
我静静地听她说,没有打断,听到动情处也跟着感叹:“秦继羽犯的错和你没关系。”
她摇头:“许欢,你不懂。我有时候也会这样安慰自己,可她对我越好我就越愧疚,越感叹上天的不公平。她对我那样好那样好,可我的表弟却是间接害死她孙女的凶手。我想她是恨过我的,我最开始说要照顾她的时候,她并没有答应,于是我就隔三差五来看她。有次公司加班,加到特别晚我也没吃饭,回家前我在她门口站了一会儿,谁知道正巧她出来了。也是那天晚上,她难得地和我说了很多话,听说我加班还没吃饭,就给我煮了面。真的,许欢,不管你信不信,吃到面的那一刻,我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我看着她,她的眼里满是回忆时候的动容,过了会儿,她抹掉眼泪,和我说:“都怪我,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快先坐着,我给你们沏茶,咱们坐着说。”
我和白岳程坐了下来,徐浣就去忙着泡茶。我打量着屋子,地方倒是不大,仅一间卧室。大概是有些年代的原因,屋内是满满的陈旧感,卧室和厕所的门是木质的,只是下部的绿漆给磨掉一大片,木条就一层层地露了出来。地上铺的还是水泥地板,难免留些小坑。徐浣端着茶水过来时候,我顺便问她:“你一直住在这里?”
她点点头:“这里挺好的,邻里之间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之前老人还在的时候,平日里我不在家她也有个能说话的。现在她走了,我也习惯了这里,而且平时也能帮衬着他们。再者,这里房租便宜,虽然离上班的地方远了点,可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大不过我每天早起一会儿,路上的时间就全有了。”
我颇意外地看着她:“其实C市的发展更好一点,以你的能力,在C市应该也不错吧?”
徐浣笑着摇头:“念大学时候也想过,后来在A市找了工作,发现这里也挺不错的。很安静的一个地方,没那么多喧嚣,挺让人舒心的。”
我看着她,犹豫之下问:“秦继羽呢?他出来了吧?”
她摇头:“小雯的奶奶去世不久我去看他,告诉了他这个消息。他当时看起来很平静,只是和我说了句话。”
“什么话?”
“他说监狱里最常说的一句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可他早已失去了为人的资格。便是那心再洗千遍万遍,已发生的无法改变,已做出的伤害再无法收回。他说……如果他都能被苍天谅解,那么,对于被他伤害的人来说,就太不公平了。”
我一怔,想不到秦继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自那以后,每到了他刑满时候,他总会犯点事情,然后延长时间,就一直待着没出来。我这个表弟,从小狂妄惯了,自负又骄傲,而如今他终于收敛习性,终于懂事了,可他成长的代价却太过惨痛。”
我不由得苦笑:“所以说可惜了小雯,遇到了一个不该遇到的人。”
“是,他也说过,如果小雯没有遇见他,如果他没有从前那样渣,她一定会活得好好的。他和我说,这个世上除了小雯,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原谅他,可小雯走了,他要么就到地狱去向她恳求原谅,要么就一辈子待在最阴暗的角落里永远惩罚自己。不是救赎,只为给那个女孩子一点公平,替她……报复。”
报复自己,所以把自己困在一段心魔里。他是真渣,也是在真心悔过,小雯的奶奶一走,带走他最后的一点对外界的挂念。
谈到秦继羽,不知不觉间就谈到了许昱。
她说:“其实我和许昱很少有联系,除了每年开学时候他会打电话问我一声,除此外,我们几乎没有交流。可那次学期末,我突然到我兼职的地方找我,问我说‘秦继羽是你表弟吧’。我当时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看见他脸色不是很好,便知道那小子肯定是闯祸了。再后来去A市的路上,他面色深沉一言不发,我心里就咯噔一下。问一起去的警官,才知道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白岳程在一旁难掩好奇:“所以你们说的那个秦继羽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我瞪他一眼,示意他别说话。
徐浣笑了笑:“事情太遥远,还是让许欢给你讲吧。”
我只说之后再给他讲,便好奇地问徐浣:“你说许……我哥他,每次开学都会找你?”
徐浣点点头:“是啊,他每次开学总会问我学费有没有到帐,许昱没告诉你么?我每年的学费都是他借我的,然后说可以等到我工作以后再还。”
我一愣:“没有。”
她哂笑:“这样,我还以为你知道。那你记不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那天我是等许昱下课去找他还钱的。那时候我兼职打工正好发了工资,又连着前几个月积攒的,便想着先还一部分。他起初不肯拿,说以后一起还他就好,可我坚持要给他,他便收下了。”
我震惊:“不是情书?”
她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会以为是情书呢?我倒是给他写过情书,可他拒绝了。那时候我一个朋友拿了那份情书,委托他们班上的同学夹到了他的书里,我虽然反对,可还是默许了她的做法,也想着给自己最后一线希望。可后来他看到以后,便给我退了回来,明确和我讲了不可能。”她犹豫了片刻又说:“许欢,其实你走这五年……他过得不大舒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