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皇骄傲昂首,羽翼指天画地理直气壮:“阿湮你的就是我的!”
辰湮默默无语。
雪皇瞪着她的眼珠子一眨不眨,气势非凡:“阿湮你一定要替我报仇!”
所以说这副求人帮忙还像施舍的小模样是何种心态?
辰湮淡淡道:“如何报仇?”
一有靠山,雪皇立马小人得志:“哼,太子长琴就算了,弹琴……就弹琴!就当给火神点面子!阿湮你就帮我把那条碍眼的水蛇给宰了罢!”
辰湮:“……”
辰湮:“水蛇?”
※※※※※※
洪涯境中寂寥,诸神闲然,大多与世无争,自找乐趣。
太子长琴也不例外。他自梧桐琴木而生,降生为仙,又因天道司职而为神,初生时懵懂不再,虽堪称聪慧但毕竟年岁欠缺,腹内少了些弯弯曲曲。
新上任的乐神性情温和沉静,平日除去清修,便爱在榣山水湄间奏乐怡情。
榣山本就灵气充沛,因青华上神所值梧桐木与凰鸟雪皇常栖之故,天地轮转,阴阳调和,源源不断的灵气经由山眼交汇压缩,更如氤氲般薄散纤袅,说是旷世难寻的仙山秀岭也不为过。而自太子长琴奏乐以来,生灵万物感琴音之美妙莫不欣欣向荣,榣山之灵气便越发秀丽活跃,两者相融,却当真是人间仙境,绝无仅有。
正如雪皇所说,她自认榣山是自个儿的,隔三差五便跑过去飞一转叫几声宣告自己的主权,再加觉得那梧桐木舒坦,比之青华上神的肩也差不到那里去,出来放放风遛遛自己也觉得挺开心。
太子长琴初次抱着凤来坐在榣山弹琴那会儿,她正窝在梧桐枝桠里睡觉,听闻琴声耳朵瞬间竖得老高,但等到琴声止了才想起来这货吵醒了难得睡一次的自己。大怒。想起自家上神说过要看护于他的话,强忍下。
回头又跑榣山溜达,又遇他。继续怒。继续忍。乐神本体出自榣山梧桐木,青华上神觉得他不一样,她也觉得他不一样,弹琴便弹琴了罢,要是让辰湮知道她为点连鸡毛蒜皮都不算的小事跟人闹起来,还指不定怎么说她呢。
哪知这样一听,竟上了瘾。不愧是天道钦定的司乐之神,那琴声当真是十分美妙,越听越是入迷,哪怕是不变的曲子,也让人每回都觅出些新的感官来。
因而每每太子长琴在榣山弹琴,雪皇便每每偷溜去听。日子一长就不对劲了,尼玛哪爬来的水蛇?!
扒拉着梧桐枝火冒三丈彻底动怒,这明明是她的地盘!凤来琴灵就算了,连一条水蛇都敢出来碍凤凰的眼?!谁给了它的熊心豹子胆?!
忍住!千万要忍住!她要动了手回头青华上神就得让她好看——怎么说都要忍住!得了尚方宝剑再来宰蛇,哼!
怒气冲冲回到太易宫,打滚撒泼没奏效,反倒被自家上神三言两语给压抑了火气,咬牙切齿翻滚不休,得罪了凤凰还敢逍遥,信不信一把火烧死它!
原计划着从长计议,只是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一到点儿还是忍不住飞榣山去听琴。
这回不一样,雪皇前脚出了宫门,辰湮后脚就跟了上去。
除了赴伏羲宴的那次,两百年不曾踏出太易宫的青华上神,难得起了兴致出洪涯境。
榣山风光仍如记忆中一般模样,只是灵气浓稠如烟似雾缭绕于此间,和着明媚光色更添几分出尘之气,便是洪涯境亦不曾有这般仙灵。
雪皇悄无声息趴在梧桐枝上,等待着太子长琴按时到了水湄边放下琴,目收万物于眼帘,情和此景,这才开始弹奏。琴声泠泠,此世难寻,碧水清透之中一条黑色的水虺悄然露出头来。
雪皇的怨气登时暴涨,天地间唯一的凤凰爪子扒拉着树枝如视死仇般盯着那水虺,各种羡慕嫉妒恨。
※※※※※※
辰湮敛袖静静立于树下,一袭亘古不变的青衣纤素,墨发随风拂过衣间,身形却如同虚无,连氤氲灵气也穿透无阻——这般隐息之术,竟连常年相伴的雪皇亦无法觉察。
看到雪皇找准位置藏好,看到凤来抱琴款款而来。好一番仙家气度,且看长袍宽袖,束发端丽,那气质应和此景此境,一句“温和沉静”,却是道出了骨髓。
紧接着的琴音正是为她都不免赞叹,不管是因太子长琴为她之本体莲子寄宿之故,还是凤来真身可堪引动混沌之因,每每听到,总觉得那些亘古流失的东西又回到心间,这般美妙,怪不得雪皇日日前来。
然后就见到那只黑色水虺,悄然伸出水面,安静地仰起头,沉醉在这琴声中,奇特的金色眼瞳流转着无尽的安详与神采。
一仙一虺相对,各自沉浸在各自的意境之中,竟也如同高山流水知音相遇,无比和谐。
于是连她都忍不住微笑,敢情胡搅蛮缠一番,凰儿压根就不是怨怒于太子长琴,而是不满于这条水虺的存在?
☆、05
太子长琴:“悭臾,何故总是这般小心翼翼?”
温和沉静的仙人将手轻按于弦,止了这一曲的余韵。水湄清幽,风抚满山花树零零落落,灼灼光辉映照远山秀水,柔美和着明艳,光华遍照。
黑色的水虺却像是蓦然才回神般,当下就极为迅速地把自己的身体埋进水里,战战兢兢只露出个脑袋,做贼般鬼祟地往四周瞄了一圈,这才神神秘秘望着岸边的乐神。
悭臾:“为了保命——这榣山可是有个惹不起的存在!”
太子长琴:“哦?”
悭臾又扫视周身一遭,一边保持着随时都可以沉下去逃跑的姿态,一边努力作出给自己壮气的神情,金色的瞳眸微微闪烁,怎么看都带着故作镇定的不自然:“长琴你是不知道,为何一直以来这榣山会是如此静寂。”
太子长琴沉吟片刻,不免疑惑:“确实如此。以榣山的灵性,却无灵兽敢踏足,这些时日来,也只见花木,无鸟兽痕迹,却不知是何故?”
悭臾恹恹地将尾巴打了个圈:“凤凰领地,谁敢放肆?敢撒野的早连魂魄都烧没了,剩下的谁不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就唯恐被‘那位’看不顺眼……所幸她不是常在榣山,我自这潭水中生,寻常注意些倒无性命之忧,只恐一时不慎,太岁头上动土,惹了大难。”
凤凰威压足以通天达地,就算收敛了,但镇着这一座山却是足够。兽毕竟是兽,骨子里的强者为尊始终烙印着。凤凰所隐含的那种炽烈的、正面的力量,在榣山这种灵气积聚之地,更是呈数倍之势辐射开去。正因为感觉到对方的强大,那随意一声鸣叫,甚至就能摧魂散魄,所以在这榣山,无任何生灵敢放肆,寻日里即便是吸收天地灵气修炼也该是要小心翼翼,若是在凤凰降临的时候,更要无比惊恐地隐藏自己的踪迹,唯恐惹来杀身之祸。
太子长琴缓缓道:“凤凰……该是青华上神身侧的凰君罢。”
悭臾却是好奇:“青华上神?那是什么神祇?”
不知青华上神,只识凰鸟雪皇。
太子长琴一时无言。祝融告诉他,这天底下唯一的凤凰便是那只名为雪皇的凰鸟。悭臾既说到凤凰,那便只有雪皇无疑。至于上神……许真是离得这凡界太过遥远,才会为世者所不知。一位空有无上尊贵却不司神职的神祇,被世人得知已经不易……更谈何家喻户晓。
悭臾:“算了算了,反正与我无关。长琴你还弹琴吗?这般美妙的琴声想也是无谁能够拒绝的。要是不弹了,我就陪你在这榣山走走可好?趁着‘那位’不在,四处逛逛也无碍,不过你得护着我!”
太子长琴失笑地摇摇头:“听你的语气,似乎没有话语中的这般恐慌于她。”
悭臾摇头晃脑理直气壮:“哼,凤凰又如何?我可是要修成应龙的虺!今日她强时不得不避,终有一日我能修成通天彻地的应龙!到时上天入地,乘奔御风,我又哪里需要怕她!”
太子长琴正想调侃一句志向远大,忽然觉察到一股极其冷冽的气息陡然出现在身侧——心中一惊,先前竟是未曾发现任何事物靠近的端倪!
蓦然间转头看去,却见一只巴掌大小的华羽冰禽如云彩般悬停在虚空中,水蓝色的瞳眸直直盯向潭中,发散着阴森森的眸光。
忍无可忍跑出来的雪皇咬牙切齿:“放肆!”
太子长琴的惊异还未褪去,就见着“嗖”一声,方才水面上只浮出个脑袋的黑色水虺,已然以无比迅捷的速度钻入水中。清澈澄净的潭水瞬间连道波纹都没剩下。
雪皇大怒,羽翼一抑,那水面骤然便结起了冰!巨大的冰层刹那间透底铺陈,雪羽又一掀,下一霎时,一条裹着水虺的笔直冰棍从冰层中贯透上来,晃悠悠悬浮在空中,而水面上的冰层则是眨眼融化消散,宛若出现幻觉一般。
太子长琴还来不及反应,就眼睁睁见到自己的琴友被封在冰块中被抛上岸,那只疑似青华上神灵宠的凰鸟好一幅气急败坏模样,精致绚丽的尾羽抖动的频率却让人忍俊不禁。
雪皇恶狠狠往下瞪:“口出狂言的爬虫!今个儿不弄死你我就不是凤凰!”
冰块化成碎沙整个儿碎裂开去,水虺僵硬地摔在苍苔地上,被凤凰威压击得动弹不得——幸亏太子长琴愣了愣,总算来得及扫袖将悭臾护在身后——碧澈水湄畔起身拱袖的仙人,广袖长舒,黑发悬瀑,有着如远山青黛晕染般的温雅容貌,和着若木绯热如灼的花叶,更觉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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