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夜唇角一勾,笑道:“那会儿刚来陶老师家,怕外面结怨的人报复打击,就嵌了一块单面反光镜,这个陶老师也知道。”
陶惟宁附和:“对,他征求过我的意见。”
唯独陶禧脸上瞬间血色全无,想到了什么偷偷去瞄江浸夜。
而他似笑非笑地,正好也在看她。
看样子被他扳回一局。
她倏地站起身,同长辈们打招呼:“爸爸、妈妈、江伯伯,你们慢慢聊,我先上楼了。”
陶禧的身影才刚消失在楼梯拐角,江浸夜立马说着“我想起她白天托我买的东西,还没给她”便跟了上去。
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眼色交换着“他们真的什么都没有?”
赶在陶禧关门的一刹,江浸夜飞快伸手抵住。
“桃桃,桃桃你等会儿……”
僵持间,他的力气占了上风。陶禧没辙,掌着门框看他,不冷不热地问:“你有事吗?”
“后天……你来吗?”
江浸夜指屿安博物馆的捐赠仪式。
“不知道,看情况,要去也是和我爸爸一起。”陶禧答完便又要关门。
“哎呦!疼疼疼疼!”江浸夜索性伸去一条手臂,正好被门板挤压,皱着脸不停叫唤,“桃桃!你怎么能那么狠心?”
陶禧松开手,狐疑地盯着他。
明明没怎么用力,看他龇牙咧嘴好像压断了似的,居然来这招苦肉计。
“你看我都这样了,就不能不生气嘛?”江浸夜一边揉胳膊,一边委屈巴巴地低声问,看去的目光透着股贱兮兮的可怜劲。
“你误会了,我没有生气,只是觉得跟你没什么可说的。”陶禧音色平缓,神态自若,“你送我的翡翠,已经托我妈还给你爸爸了。放心,我说是你不小心落下的,不会让他误会我们。”
江浸夜讪讪地放下两只手,痛得地方不在那,在心里。
走廊上方嵌入的顶灯光线昏黄,映出他眉间的颓色。他微微低着头,那双平日总睥睨一切的俊眸,此时只剩凄然。
是真的没办法了。
他闭了闭眼,哑着嗓子说:“陶禧,我喜欢你。”
陶禧呼吸一窒,大脑的电闸像被人突然掐断,呆呆地只能听他继续,
“……就非得说出来吗?”
“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难免会紧张,需要不停跟自己确认。”
“我们……”
回过神来,陶禧第一反应是“嘭”地关上门,残忍斩断江浸夜深情的倾诉。
江浸夜:“……”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陶禧靠着门,双手按在心脏的位置。
她瞪着眼前阒然的黑暗,眼眶有些发胀,胸腔那块方寸之地的澎湃按不住,跳得太快太用力。
有点疼,就要冲出喉咙。
怎么办?
她有点动摇了。
原来戒掉对一个人的感情,那么难。
*
捐赠仪式在博物馆一楼贵宾室隆重举行,除了那幅《百佛图》,江浸夜还捐出奶奶贺敏芝的多幅名作,那些画倘若流入拍卖市场,无一不抢手,便还吸引了大批藏家和媒体。
陶禧与陶惟宁一同入场,在贵宾室外与孙蕴巍不期而遇。
陶禧惊诧,“Simon!”
孙蕴巍抬头,同样很惊讶,“陶禧?你也来了?”
免不了又是一番对江浸夜和陶惟宁师徒关系的解释,陶禧不想这么麻烦,便简略说:“我爸爸和骆馆长是熟人,你怎么来了?”
“有人邀请我。”
“谁呀?”陶禧止不住好奇地问。
“等下你就知道了。”孙蕴巍神神秘秘地笑着,发现陶禧今天和他都穿了一身咖啡色双排扣的长款风衣,“好巧。”
陶禧风衣敞开,露出内搭的黑色缎面连衣裙,系一根细长的腰带,领口铺一些褶皱。柔亮的黑色长发披散后背,妩媚中散发着知性美。
听他这样说,她也笑着,“哈哈,是啊!”
“蕴巍,陶老师。”
陶禧循声转头,一身西装革履的江浸夜朝他们走来。
直到眼前,他才低眸,“陶禧。”
“江老板,谢谢你的邀请。”孙蕴巍笑容扩大,与江浸夜握手,并看向陶禧,“现在你知道了吧?”
不等陶禧开口,江浸夜先招呼起来:“除了捐赠仪式,二楼的特展展厅还有这批藏品的展出。陶老师和蕴巍要是有兴趣,可以趁仪式还没开始,上楼看看。”
陶惟宁笑呵呵地对孙蕴巍说:“年轻人,走不走?”
这句话把孙蕴巍逗乐了,做了个引路的动作,“走呀,您请。”
陶禧没跟着去,等那两人走远了,她才问:“你怎么不叫我也去看看?”
江浸夜笑,低头看她,“你想去,就去啊。”
“你特意叫Simon过来,又打什么主意?他和你可不一样,肚子里没那么多坏水。”
“这家伙在我眼里,就是第二个林知吾。我还纳了闷了,你身边这种男人怎么层出不穷?不过先声明,我可没打什么主意,纯粹特别好心特别热情地请他过来。毕竟……”他低在陶禧耳畔,“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夜叔:宝宝心里苦_(:з」∠)_
☆、55.
不想和他靠那么近, 陶禧后退一步,警觉地问:“为什么他叫你江老板?”
明明那晚在公司楼下的林荫道, 无意闯入陶禧和江浸夜的对峙间, 孙蕴巍对他没有丝毫打听的兴趣。
然而她迈动步伐的一瞬间,江浸夜伸手捞过她一缕长发, 手指卷着发尾放在鼻端嗅了嗅, 半阖着眼帘,问:“你想知道吗?”
他嗓音在四周茫茫一片白噪音中尤为突出, 充盈的磁性愉悦耳朵,偏偏还将音量降至最暧昧的那一处, 嗅着她的头发欺近身前。
两人背靠博物馆一楼大厅的立柱, 渐盛的人潮纷纷, 从身后走过,步入贵宾室。
谁也没有注意到某根柱子后骤然收紧的气氛。
可陶禧这回没能如江浸夜预想的那样,玉面飞来片片绯云, 羞怯地避开目光。
她反而撩他一眼,上扫的眼尾透着志在必得的狡黠。江浸夜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她揽住了脖子,踮脚凑到他耳畔,她同样放轻了声音:“昨天晚上你说的那些话, 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江浸夜当然想知道,但他没出声,甚至没转头,似在挣扎要不要说。
喉结上下滑动的细微动静被陶禧注意到, 她笑着用另一只手贴上他的胸膛。
仿佛目睹素白的玉兰花,落入地面黑色的积水,无垢的纯净诱人涂抹颜色。江浸夜屏住呼吸,动弹不得。
陶禧仰头,甜嗓如蜜,如盛夏那碗最可口的刨冰。
也是悬于江浸夜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悸。
她一字一句从容地说:“可我怎么会告诉你。”
*
哪怕是捐赠仪式,大多也千篇一律,流程不过致辞——拍照——拍照——致辞,一众老头子慢吞吞地从“孔子说过‘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江浸夜先生可谓‘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一直讲到关于江先生崇高的爱国主义情怀。
陶禧听得瞌睡连连。
之后终于到江浸夜本人上台。
作为捐赠的藏家,与画作的修复师,他自然得到了最多的关注。
头顶一束灯光打下,拓深他面庞的线条和分明的棱角,陶禧不禁走了神。她身后交头接耳的声音起伏,都在咋舌买下自己修复的画,再捐出去,实在理解不能。
“创作《百佛图》的画家是屿安人,自幼习画,喜作鸟兽虫鱼,尤其擅长画孔雀。后来他进宫成为御用画师,还为皇太后重用,在大家看来可以说是飞黄腾达。但皇太后命他专工佛像,不得画其他。”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江浸夜居然在讲故事。
“这位画家胆子小,不敢违逆老佛爷的意思,于是真的画了一辈子佛像图,以至于人人赞叹他画的佛像,忘了他原本的擅长。而这幅《百佛图》,便是他离世前的最后一件作品。至死,他也没能再画孔雀。”
先前的议论不知何时停止,偌大的贵宾室静得只剩呼吸声。
江浸夜顿了顿,环视台下,徐徐又说:“修复这件画作,我花费了将近半年。几乎它的每一处,我都细致观察过。这些佛像每一座精美细腻,或宝相庄严,或慈悲含笑,给人强烈的感染力,见到即心生大欢喜。画家一生没有留下任何抒怀的文字,在后人对他的生平叙述中,却看到与我们关于他郁郁不得志的想象,截然不同的一面。他迅速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并奏出另一种人生华彩。”
“屿安对于我,如同佛像对于他的意义。这便是我赠画的全部理由。谢谢。”
人们沉浸在他讲述的故事中,久未回神。
一阵短暂沉寂,掌声零落响起,转瞬盛大爆发。
陶惟宁笑着对身边的陶禧说:“你看,我早就说过,其实他是个好孩子。”
江浸夜离开后,发言台换了其他人,陶禧空落落地看着,回味他刚才所说。
是她从未领略的,他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