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二起,我所上的每一节课,都是我姐陪酒陪睡换来的。
我所吃的每一口饭,都是我姐忍气吞声换来的。
而我,除了自暴自弃,怨天尤人,还做过些什么?
没有钱,温欣就去赚。
不择手段地赚。
她就是这样,无声承受着命运赐给她的所有苦难,淡定而勇敢。
而我,只会躲在黑暗和角落中,默默哭泣。
真他妈像个傻逼。
我把手背咬出了血。
后来温欣看到了,摸着这块牙印,问我痛不痛。
我摇摇头,抬起她胳膊,摸着上面一个个被烫出来的烟疤,问她痛不痛。
温欣也摇摇头。
我们都哭了。
看着彼此起伏的胸口。
温欣的胸腔里,藏着多少委屈和眼泪啊。
这些委屈和眼泪,平日只能躲在这个伟大的胸腔里,不敢冒出丁点苗头。
我在深城一直待到暑假结束。我妈每天都打电话来问温欣好点了没。
回家以后,我妈跟我说,凡凡你要实在不喜欢学习就算了吧,只要你健健康康的就好。
我告诉她——
妈,我会考上大学的,我要去深城。
52.陷阱我也跳
《无声告白》的扉页上,写着这么一句话——
“我们终此一生,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
真是一句很酷的话。
然而我想,我这一生,可能都摆脱不了来自于我母亲的期待了。
还有我姐的。
还有,我自己的。
我妈,我姐,我自己,这三个相依为命的女人,都希望我能争一口气。
其实一开始,事情确实是往好方向发展的。
长期熬更守夜,闷头苦读,让我捡回来了很多原本已经丢失的高考分数。
如果当时我的心理压力不那么大,不那么紧张,肯定还能发挥得更好。
不过我也没什么遗憾。
毕竟,我终于顺利地高中毕业,考上深城一所三流大学。
再次来到深城那天,温欣又去火车站接我。
一见面,她就紧紧抱了我一下。
她说,你放心读书,缺钱了跟姐姐讲。
三流大学的学费,并不会因为它是三流大学,就比一流大学便宜。
我读的文学系,每年学费一万二。
温欣跟我去学校交费时,好几个男生过来搭讪,问她是不是大一新生。
那天温欣只化了淡妆,清丽又素净。
温欣笑着摇摇头,沉默地牵着我走开。
她的手心软软的,带着些微潮湿。
每次有人问她是不是新生,这只牵着我的手,就不自觉地收紧一点。
我知道,她曾经多么想多么想,成为新生。
高考之前,她的梦想还是考入国内排名第一的大学——京大。
但填志愿时,却报了深大。
她说还是深大保险些,万一没过京大分数线,差不多就得复读了。
其实,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为了掩盖那个想要在未来,离孟泽成更近的愿望。
孟泽成母亲的家族在深城。
留学归来,他肯定会回到这里。
一年后,孟泽成归国,的确长居在深城。
温欣离他更近了。
但事实上,也离他更远了。
知道我偷偷退学后,温欣给我一巴掌。
当我告诉她我怀孕了,她又给我一巴掌。
她跳着脚问我,是哪个狗杂种干的?
揪着我耳朵往门外拽,逼我去打胎。
我头一次,在温欣身上,看见了母亲的泼妇特质。
那天,我们在她逼仄的出租房里,吵了个天昏地暗。
林露露默默离开,腾出地方给我们解决家事。
我哭着说,姐,我需要这个孩子,我不会嫁人了,可我想有一个孩子。
温欣气得都笑了,脸上的苹果肌抽搐几下,说,你他妈要是不想嫁人,就更不该把这孩子生下来!生下来,自己受罪不说,还得苦孩子!
我说我不会让他吃苦的,绝对不会!我可以,可以写小说,现在我每个月稿费都有一千多呢,要是我把这个当工作,每天多写点,肯定能赚更多!
吵到下午五点,温欣就拎着包去夜总会上班了。
走之前撂狠话,回来就是踢也要把我肚子里这个孽种踢掉。
她把我反锁在出租房。
没多久林露露回来拿东西,我趁机逃跑。
在一个又脏又破的小旅馆里,我给温欣发了条信息。
那条信息很长,但直到现在,我仍然清楚地记得,每一个字。
“姐,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妈妈肯定也会对我很失望。
其实,我对自己更失望。
可我的人生,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
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需要一束光,照亮我已经惨淡得暗无天日的人生。
这个孩子,或许就是那束光。
很抱歉,姐,我没能成为照亮你人生的那束光。
我拯救不了你了。
当然我知道,其实你也不屑于被我拯救。
我连自己都拯救不了了。
可没准这个孩子,能拯救我呢?
没准有了这个孩子,我就不会总想跳楼投河服毒割腕了呢?”
过了很久,温欣回我——“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她不再阻挠这个孩子降临于世。
但我知道,她对我已经失望透顶。
下雨了。
雨水打在落地窗玻璃上,歪斜流淌。
常安问:“你脸色发青,哪里不舒服吗?”
我抱着胳膊,“空调太冷了。”
“那我长话短说。你姐后来——”
“常先生。”
我打断他的话,无力地看着他,“常先生,下次再说好吗?我们下次见面再说。”
我需要时间来消化今天所听到的一切。
哪怕只是再多一丁点的真相,都会将我压垮。
令我崩溃。
温欣骗我去送情书。
温欣偷了我的项链。
温欣,很讨厌我。
常安冲进雨里,拉开他那辆黑色宝马的后座,让我上车。
走到车门口,我已经被雨水浇透了。
我受不了了。
现在,此刻,有没有稍微温暖一点的地方能够接纳我?
下一秒,我把自己投进了常安的怀抱。
我就这么直冲冲地,撞进他胸膛。
雨水砸在我们脸上,身上。
他张开双臂,轻轻圈住了我。
这个怀抱真暖,我想。
哪怕它是个陷阱,明知它就是陷阱,这一刻,我也要跳。
他的浅蓝色衬衫,被雨水冲刷过后,竟有一种好闻得奇异的味道。
这味道让我近乎破碎的心悄悄地,缓慢地,开始愈合。
我想在雨里大声吼叫——
温欣,你为什么要讨厌我?!
温凡,你为什么这么讨人厌?!
可我终究,只是将头深深埋进常安的胸膛。
大口呼吸,大声哭泣。
像个瘾君子一样,拼命闻着他被雨淋湿的衬衫上,那能给人带来片刻安宁的味道。
常安陪我淋了很久的雨。
送我到酒店门口,他说,什么时候做好心理准备,再来找我。
我走到旋转门前,回头,冲他笑一笑,挥挥手。
吹头发的时候,孟泽成回来了。他让我快点收拾好,出去吃饭。
我们去到郊外一个农家乐饭店。
方然,就是那个在KTV里张罗着玩真心话大冒险的男人,也去了。
孟泽成要搞的新项目里,他是合伙人之一。
另一个合伙人姓谢,孟泽成叫他谢总。
这顿晚餐只有我们四个人。
孟泽成和谢总一直喝酒聊天,方然不爱喝酒,吃完就去池塘边垂钓。
店家提供渔具,按时收费。
我勉强吃了点饭,实在想透透气,就跟孟泽成说我出去散下步。
他让我走几步得了,别瞎转。
53.讨好
我坐在农家乐菜地边的一张石凳上抽烟。
“小兔子,干嘛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方然走了过来。
我看他一眼,继续低头抽烟。
干嘛总爱叫我小兔子?
方然在旁边那张石凳上坐下,从西裤里摸出一盒烟。
“烟龄几年了?”他问。
我扭头看他,“满月没多久。”
他笑了,脸上画一样精致的五官生动起来,眼睛看向前方,“小兔子好像很不开心啊。”
太肉麻了。我轻轻“啧”一声,“不要叫我小兔子。”
“可不是我先叫的哦。”
方然笑的时候,很喜欢只挑一边唇角。
用典型小言词汇描述就是:邪魅。
他要是扮女装,肯定毫无压力,并且还能艳压群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