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对于我,这种胆小怯懦,传统保守又平淡无奇的女孩,它是顶天重要的。
窝在广新就窝在广新吧。
已经溃烂的人生,就让它烂透吧。
我不要找男朋友,不要结婚,不要别人有机会指着鼻子骂我是个被人睡过的贱货。
我就守着我妈过一辈子。
车祸让我妈失去了左手手掌,我就做她的左手。
虽然这个“左手”也没多大用处,但有总比没有强。
温欣天生就聪明,漂亮,有勇有谋。
她不属于广新的。
她注定要去大城市当金凤凰。
这世上,有人美,就有人丑。
有人强,就有人弱。
有人命好,就有人命苦。
我安慰自己,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上火车之前,我妈把她的手机给我,再三嘱咐我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打电话,发短信就行。
漫游费可贵了。
想联系她,就给我姑发短信。
走之前我妈给温欣打电话,告诉她我要来深城。
温欣声音立马变了,不耐烦地说,来这干嘛呀!
我妈强势得很,说票都买好了,你一定要去火车站接凡凡!
火车晚点两个小时,下午三点过才到深城。
温欣穿了一身白底碎花雪纺裙,踩着双浅棕色细高跟凉鞋,在出站口等我。
她还化了妆。
洋气得起初我都没认出来。
“凡凡!”温欣手拢在嘴边,喊我小名。
我眯着眼看她,走到她跟前,才敢喊出那声“姐”。
温欣打着一把遮阳伞,咧嘴笑,大红色嘴唇被涂了粉底的煞白脸蛋衬得有点恐怖。
我扫一眼周围来接站的人,穿得都挺时髦,也就没觉着温欣这副打扮有多艳丽。
她把伞撑过来给我遮太阳,我连忙说不用不用,你打你的。
温欣笑着把伞移回去,掂量我背上鼓鼓囊囊的大书包,说,挺沉,我帮你拎吧。
我摆摆手,说不用不用,我自己背。
大概是被我妈传染了,不好意思时,我也喜欢来回摆手。
温欣没跟我客气,自己打着伞,挎着棕色小皮包,走在我身边。
她从来都是这么随意,不强求别人,也不强求自己。
“在火车上吃午饭了吗?”温欣问我。
“没。”
“走吧,把东西放下,先去吃饭。”
温欣带我去了大学城附近的一家小旅馆。
我把书包扔在旅馆房间的桌子上,跟着温欣去吃饭。
大学城附近有很多家小馆子。
我们最后选定一家拉面馆。
温欣拌匀碗里的炸酱面,抬头笑着问我,谈恋爱了吧?
我挑起眉,张着嘴,表情夸张,手摆得更夸张,一连说了好几个“没有”。
温欣用餐巾纸擦掉唇上的口红,问,没谈恋爱怎么成绩这么烂?
我埋着头,说,学不进去。
吃完面,温欣问我想去哪玩。
天很热,阳光毒辣,我昨晚没怎么睡,头痛得厉害,就说想先回旅馆睡一觉,晚上再出去玩。
温欣犹豫了会,告诉我她晚上得给学生补课,没法陪我。
就在这天晚上,“给学生补课”这个百用不烂的谎言,终于被我给撞破了。
51.真他妈像个傻逼
下午睡了三个小时,晚上精神起来,我百无聊赖地翻看那本在旅馆旁边的地摊上买的《青年文摘合集》。
小旅馆房间隔音效果差,隔壁不时传来嗯嗯啊啊的声音,伴着嘎吱嘎吱的床板,恶心得我直想吐。
十一点半,终于有了困意。
快睡着的时候,我妈的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来。
我吓得身子猛地弹了一下。
是个陌生号码,我没接。
可那边似乎不肯放弃。
第三次打过来,我犹豫着接了,不敢出声,等着那边先开口。
“喂,请问你是温欣的妈妈吗?”
“我……我是她妹妹。”
从那边带着哭腔的声音里,我预感到出事了。
我紧紧绷着身体,等着电话那头传来噩耗。
“温欣受伤了,后天就要做手术!可她身上钱太少,我也没什么钱,又借不到钱,根本不够手术费,你们快给她转点钱过来吧!”
我冲出旅馆,打的去医院。
在医院三楼走廊上,我第一次见到林露露。
温欣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右腿骨折,手术安排在后天上午。
但她前天刚往家里打了三千块钱,只给自己留了五百。
林露露更惨,全部积蓄只剩两百不到。
我去病房看温欣,她紧闭着眼,好像睡得很沉。
默默退出来,我问林露露,温欣怎么受伤的?
她说跟人打架了。
我追问,跟谁打架?为什么打架?
她低头不语。
我急了,说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让我妈转钱过来!
林露露指着我鼻子骂,你姐真是白疼你了!
我说一码归一码,她跟人打架受伤,我是她妹妹,难道不配有知情权吗?
你看,我再生气,说话也文绉绉的。
林露露的妆花了,眼睛周围亮闪闪的金粉,让这张带着点苦命相的脸,看起来更加廉价了。
“真是个白眼狼,我要是你姐,挣的钱拿去喂狗都不给你交学费!”
林露露破口大骂,值班医生从一间病房出来,提醒她保持安静。
我被林露露气哭了,抹着泪告诉她,不说清楚来龙去脉,我就不给我妈打电话让她转钱。
僵持一阵,我越哭越伤心。
林露露叹了口气,终于肯松口。
“你姐跟客人吵架,越吵越厉害,然后就打起来了。”
“客人?”
不是学生么?
林露露又叹了口气,“本来吧,我是不想跟你说这些的。温欣更不想让你知道。可你既然这么想知道,我今天就跟你说个明白。”
医院走廊上,一根白炽灯管坏了,闪烁不定。
林露露的脸上,有种我无法理解的悲伤。
我无法理解这种悲伤。
可我感觉得到,这种悲伤所传递出来的绝望。
她跟我说了很多,说得很明白,很透彻。
最后她说,温凡,你要是有良心,就别把你姐的事告诉别人。好好读书,考个好学校,将来找份好工作,回报你姐,知道吗?
我说不出话来。
喉咙像被什么坚硬的东西堵住。
过了很久,我点了一下头。
眼泪如同倾盆大雨,滴在手背。
第二天一早,我给我妈打电话。
我妈声音很紧张。
她嘱咐过,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用这手机给家里打电话。
所以她知道,事情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了。
我说,妈,我姐腿骨折了,要开刀,你快转点钱过来。
我妈大声嚷着,骨折?咋个骨折了?咋回事嘛?!
我说,她跟同学有矛盾,打架受伤了。
我妈气得直骂脏话,说老子现在就去深城!打死那个批娃儿!狗.日的敢打老子家姑娘!
我吓得赶紧说,你别来闹!姐本来只用受一个小处分,你要是来闹,搞不好要害她被学校开除。
一听到“开除”,我妈就不吱声了。
隔了会,她哭着说,那我去深城,不找他们闹,就去看看你姐。
我流着泪,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
深吸一口气,我说,妈你别来了,出这事姐姐心情够不好了,你来,她看见你心里更愧疚。
哪个娃儿受伤了妈妈不来照顾的?我妈泣不成声。
我撒谎已经撒得麻木了,说,我姐亲口跟我说,不想你过来,你过来她更难受。医生讲伤得不严重,就是个小手术,做完休息几天就好了。
回到医院,我问温欣,收到到账短信没?
温欣点头。
我把路上买的猪骨粥打开,喂她吃。
我们谁也没再说话。
我知道了温欣撒下的弥天大谎。
温欣也知道了,我知道了这一切。
其实她的手没什么大碍,可以自己吃东西。
不过我端起粥喂她的时候,她也没拒绝。
她就是这样。
对她好,她就受着。
对她糟,她无所谓。
我起身离开时,温欣忽然拉住我的手。
她伸出食指,轻轻放在嘴唇上。
嘘。她发出气声。
我看着她,点点头。
我们就这样沉默地,达成了协议。
出了病房,我跑向医院洗手间。
靠在洗手间的隔板门上,咬着手背哭。
姐,我不会告诉妈妈的。
姐,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姐,你放心。
我在心里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