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后背重重撞在他的胸膛上,心跳得可怕。
高承义一手圈住她的腰。
“滚开!”她勉强回头,挣扎着用手肘撞他:“你又想干什么?这里有摄像头的!”
高承义俯身,靠近她耳边。
她脊背发麻,听见他说:“再问你一次,你为什么来找我。”
师夏气急,一脚踩在他的脚上。他闷哼着,手臂的力道半点没有放松。电梯门终于打开,有人进门之前,看见他们抱在一起,一脸尴尬地转开眼睛。
高承义松手,师夏跑出去。
“包。”
她跑了一半,发现自己的包没拿,回头一看。
高承义的手指转了一下她的包,甩到自己肩上,微一偏头。
师夏:“……”
拿,还是不拿。
电梯门慢慢关上,一只运动鞋伸出,卡住电梯。
电梯门又打开了,高承义走出来。
“不拿包了?”
她正激烈挣扎着,没动。
高承义看她一眼:“抬个头。”
她下意识抬头,其实没怎么看清楚他。他已经远远把包抛过来,她艰难地接住了,再一抬头,他把手一挥,又塞回裤袋,推后楼梯的门走了。
她想喊他一句什么,只看见一个匆忙的背影。
日子似乎又恢复往日的平静。略微有一点不同的是,师夏开始给高承义发微信。尽管她自己也觉得没什么用,不过是发一些“你为什么非要去珠峰”之类的话。高承义一条也没有回,但也没有将她拉黑。
甚至她最后还发了一条:“好了,我不恨你了,你别去了。”
高承义还是没回。
师夏也怕,健身房那一次成为最后一次见面,但再也鼓不起勇气找他。找了也没用,他还是要去的。何况,一想起他那句“我去珠峰不是为了你哥”,她就遏制不住恨他。
磨磨蹭蹭,三月份上旬,高承义给她回了一条微信。
“再见。”
师夏心里猛烈跳着,给他打电话。
已关机。
可能已经在飞机上。
她连忙给余婉打电话,余婉说:“他要今天飞。算了,他决定了的事,谁能劝得了。”她又反复安慰师夏,高承义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你想多了,他们都说现在营地设备比以前好多了,人也多,没事的。”
师夏拿到高承义的单子,发现他是准备四月初登顶。她想,他希望四月八号登顶。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到了四月七号晚上,师夏整天抱着电话,找尽借口骗自己不是在等他电话。终于,凌晨十二点,她等来一通电话。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听见那边风雪声,心里百般滋味。
午夜,人静。
类似的场景曾经发生过一次,她一时恍惚。要不是窗外偶尔有汽车经过的声音,屋里还残留着一点油画味,她会觉得自己在做梦。
师夏爬上床,盖被子裹住自己。她不敢发出声音,只去听。很快听见电话那边传来一点低低的笑,仿佛是从鼻腔透出来。
“我。”
那熟悉的声音,横跨两个国度,无数山脉,传到她的耳边。
她的眼泪瞬间涌出来。
他又说:“在哭吗?”
师夏为了掩饰哽咽,语气很凶:“什么事!”
那边突然没了声音。她听见一点沙沙声,狠狠扯开被子,跑到窗边:“喂!你说话啊,哑了?”
那边终于有了一点声音。“信号差。”
她稍微松了口气,然后听见他说:“忘了说,生日快乐。”
师夏一窒,想起往事,眼泪又有点控制不住。她边哭边骂:“你们是不是有病?生日不陪我吹蜡烛,也没礼物,跑那么远,一个电话打发我?”
高承义:“少吃蛋糕,真的不健康。有礼物,要明天中午才到,你应该会喜欢。这次别再扔掉了。”
师夏抓过纸巾擦眼泪,不说话。
高承义:“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我生日,难道还指望我找话题。”
“你养的金鱼怎么样?”
“这么贵的话费聊什么金鱼?”
高承义笑了。
句句带刺,都是为掩饰心里的脆弱。说话不着边际,真正想说的都在底下暗自涌动。她不知道高承义是不是和她一样,只想听对方的声音,他们很久没有这样聊过天。
师夏在他聊到今晚珠峰的星空很漂亮的时候,她突然冒出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高承义:“快了。”
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聊天。她想起师执最后那一通电话,不得不催促自己,快说两句话!但她还是沉默,嘴巴有自己的意识。
一段小沉默后,高承义说:“我挂了,别人要打。”
师夏揉皱了纸巾,终于说话。
“等一下!”
高承义对那头说了两句英语,才对她说:“OK,你说。”
“你爱我吗?”
高承义一听就笑,似乎心情很好:“还用问?”
“我……”她挣扎着。
“不用说,我知道。”
因为他这一句,师夏的眼泪又重新涌出,胸膛和喉咙一起起伏,声音哽咽。
“还有吗?真的要挂了。”
“你一定要回来!”师夏脱口而出,飞快地说:“你要是不回来,我就……”
“把我忘了。”高承义打断她,低声说:“我不怪你。”
电话中断。
师夏听着那一声声嘟嘟,慢慢趴到桌上。
那天他才说:“你身上有我的名字,你再也忘不了我了。”
现在却说:“要是我回不来,把我忘了。”
师夏第二天中午收到了一件婚纱和一枚戒指,就是她以为丢进抽水马桶的那一只。她心神不宁,开始回拨昨晚那一个陌生电话,再也没打通。手机更是打不通,可能他已经出发了。
晚上两人去中心派饭时,现在大家工作都变得有效率多了,不时提起高承义,问他什么时候再来。师夏只是沉默。
余婉是第一次做义工,一听就说:“高承义也来过吗?”
师夏嗯一声。隔了一会,她又问:“你说他会平安回来吗?”
余婉听了半天,才知道她在说高承义。因为他们从不提分手的原因,余婉只以为是因为珠峰才分手的,便问她:“他要是回来了,你会跟他复合吗?”
师夏用力把饭按在饭盒上,想起曾经他在旁边唠唠叨叨的,一时恍惚。“我不知道。”
两人忙了一会,余婉放下手里的勺子,压低声音说:“其实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
师夏放下饭盒,去拿鸡腿:“说啊。”
“高承义出发那天,周城喝醉酒跟我说,你哥的遗书写的是对不起。你哥对不起你什么?”
师夏手一顿,险些把一盒鸡腿打翻,连忙稳住。余婉过来帮忙:“你小心点啊。”
她没想到师夏这么大反应:“你脸都白了,是不是有点不舒服啊?”
师夏摇头,她心里猛烈地跳动,放下手里的饭盒:“我出去喘口气。”
她大步走出中心,风吹起她的头发。街道外面亮着夜灯,车子鸣笛,路边树枝簌簌响。
她想起高承义说,我对不起他?
他说,杀死我,或者相信我。
他说,我不在乎你哥,我去珠峰不是为了你哥。
那他到底为什么还要去珠峰?
她加快了脚步,一头冷汗,差点撞到前方走过来的路人。
师执为什么要在登顶之前留遗书,给他说对不起?
或者那不是遗书?
只是一句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又蓦然想起一些似乎无关的东西。师执的前女友也是登山的,怎么会不知道雪桩不堪重负,有经验的登山者很自然就会绕道这件事?那女人是不是故意要误导她呢。
她想起那天在墓园,那女人笑着说:“有点羡慕你。”
飞快流过的思绪,她抓不住。
那女人说,他是跟人吵架,发脾气从四号营出走的,整个队伍都在找他。
那女人说,快三年了。
那女人红着眼眶问她:“你会恨高承义吗?他这样对你哥。但你又没办法,还是想着他。”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串起来了。
快三年了,师执失踪,不也快三年了吗!
为什么时间这么接近呢?为什么那女人的弟弟在那时候会跟人吵架?是师执吗?为了女人被浪费的感情?为什么她对高承义又爱又恨,那女人会哭呢?是不是师执也这样对她弟弟呢……
那师执对不起高承义什么呢?
难道是让他保密这件事?
难道不是不救人,是师执不想活下去……
师夏被这个想法吓得眼皮猛地一跳。
怎么会这么想!
她站在冷风里,冷得手指发僵。她猛烈地摇头,想把这荒谬的想法甩掉。转瞬间,她又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