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车里其他人闲聊声低了。师夏咳一声,他们又迅速聊起等会去哪里吃饭的问题。
师夏不想跟那女人聊这些,也没熟到这个程度,便保持沉默。
那女人又说:“但你又没办法,还是想着他。”
师夏转头看她一眼,总觉得那女人说得有点动情,她的眼眶已经红了。
“你没事吧?”师夏抽一张纸巾给她。
女人笑着擦了一下眼角:“哎,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有点多愁善感。”
再次沉默。车子快要开到公交车附近,女人说:“对,前面那里放我下来就好。”师夏有点松口气,女人忽然又问:“其实你爱过师执吗?”
很明显不是指亲人之爱。
师夏一噎:“他是我哥啊。”
“哈哈哈,开玩笑的!哎,这橘子怎么这么酸。”女人又拿纸巾蹭一下眼角,没吃完橘子就塞到袋子里,拿纸巾擦手。
师夏看她一眼,橘子是甜的。
下车时,女人弯腰出车门,脚踩在踏板上,又回头说:“有点羡慕你。”
师夏说:“羡慕我有哮喘不能登珠峰?”
女人笑了:“也未必是坏事。好了,今天谢谢你啊!”然后提着东西走了。
师夏很快选购好合适的墓地,里面只放一些师执的旧衣服。她站着看一会那墓碑,把那一个烟盒点燃。她其实从不相信鬼神,也不相信死者会接收到火烧之物。
她只是在告别。像那个女人一样,接受,放下,继续走往后的人生。
回家以后,她把墙上两幅画都取下,收起,藏于角落。
画框从此空白。
接近年底最冷的时候,师夏开始玩室内攀岩。室内攀岩近年流行,她起初是好奇,去了几次后,她就爱上了这种感觉。
为什么?
当她眼里只剩下一个一个抓点的时候,过去与未来仿佛不存在。
这一刻她很放松。
她和胖墩一起来的,在场上遇到姚小宁。她解开了保护,下来跟姚小宁打招呼。两人在场子边上坐下,一起望向那面岩石墙,看别人攀。
师夏拧开矿泉水瓶子,递给她一瓶,开玩笑说:“你看胖墩那身形,我都担心他把攀岩绳拖断。”
姚小宁接过道谢,认真地解释说:“不用担心的,攀岩绳带两百斤不算什么。我见过更夸张的,二十多个人都靠一条雪桩上的破绳固定自己。”她想了想,把矿泉水放桌子上,又比划了一下:“那雪桩都弯成这样啦。”
师夏听她说得可怕:“为什么不去别的固定点?”
姚小宁看她一眼,似乎知道她忌惮珠峰,并不提具体是什么山:“因为那一条路线比较常规,是必经之路。除非是比较厉害的登山者才敢绕道。”
师夏一听就明白她在说珠峰,一时没说话,手指握得矿泉水瓶有点变形。她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千回百转:“改天冲顶不行吗?”
姚小宁擦了一把汗:“没办法啊,大家都知道那天的天气好,所有队伍都挤在同一天登山。人一多就麻烦。”
师夏的脸色发白,眼光望着那一面墙,胖墩正在试图抓那一块石头,抓不到,就换了另一块。
姚小宁也在看胖墩,笑着说:“对,肯定要评估自身能力和风险,不能随便就做出决定。”
高承义不是故意绕道的,不是故意要她哥死的。
他可能只是没办法救他吧……
师夏眼眶微红,没说话。姚小宁想起什么,又说:“他可能三月份就出发了,你不准备见见他吗?”
等姚小宁走了,师夏还是一句话没说。
过了七八天,她偶尔在电视里看见记者在采访一个登山者。
“留下一个氧气瓶,意味着什么。要是在希拉里台阶遇上堵塞,排队两到三个小时,你会面临极大的生命危险。”
朱莉连忙拍小张一下:“干嘛看这个,转台转台!”
电视机里还在说:“当时心里痛苦吗?”
“很煎熬,但你必须去承受这些。当时向导去通知地面救援,安排前方队员补给,我们就在问自己,能不能给他留一瓶氧气瓶。做不到的话,我们也只能越过他继续攀。你不处在那个极限环境里,你不会理解救人有多么困难,而放弃一个生命有多么容易。”
朱莉终于抢到遥控器换到一档综艺节目。
师夏起身上楼,边走边流眼泪。
她想起他的安眠药瓶,想起他在纹身时睡着。她问自己,你忍心苛责他吗?就像搭飞机,也要先自救,再救他人。何况,他这两年一直在惩罚自己。
是不是应该说一句算了,别去珠峰,不需要赎罪。
逝者已矣。
但是,师夏屡次拿起手机,都没法拨出那个号码。
师夏辗转通过余婉,知道高承义一些近况。他比以前活得更像一个机器人,一有时间就泡在健身房,几乎是拿安眠药当饭吃的。
“你跟他说了什么?都这么久了他还没缓过来。”
师夏想起那一天在街头,她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临近三月,师夏酝酿许久,终于把高承义从黑名单放出来。她想了又想,编微信的手指都在发抖,编了删,删了编。
师夏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发出去。为了强迫自己面对,她去了健身房堵人。健身房人来人往,前台女孩跟她推荐办卡,她只说:“我等人。”
女孩一听就笑了,指着沙发上那两个女孩说:“那你可以跟她们交流一下。”
师夏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见两个女孩拿着单反相机坐在沙发上,兴致勃勃交流经验,她转回视线:“我不是……”
前台回头看一眼时间:“到点了,他要出来了。”
他一直是个准时准点的人。师夏心里涌动着强烈的情绪,不得不深呼吸,走到墙边扶着,等他。她还在想该不该给他打个电话,就看见一个久违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脖子圈着一条白色毛巾。
高承义的视线与她隔空交集,他停住脚步。他一直看着她,也没动。
师夏试图主动走向他,但是她的眼眶热得可怕,身上发冷。她不得不揉了下手臂,转开视线,去看沙发上丢着的一个旧坐垫。
她暗骂自己一句,再次抬起头时,那两个女孩就围上去,挡在她前面,跟他说话。他似乎相当习惯,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她拢了一下衣服,也跟着走上前。她走近她们,刚好听见她们在问,能不能合个影。
高承义的嘴唇动了动,目光穿过那两个女孩子,落在她身上。
“你找我?”
第53章 大结局2
两个女孩回头看她一眼。
师夏被那眼神注视着, 心口猛烈跳动着,一时间脑子是白色的。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突然脱口而出:“你别去珠峰了。”
那女孩陡然静了。
前台妹子也静了。
高承义看着她好一会。师夏看他沉默, 她说不出那句原谅,但是站在这里本身就是答案。可惜高承义始终不给一个答复到底还要不要去, 她心里焦灼:“就这样吧,我走了。”
高承义一句话都没说, 忽然从她身边走过去, 去按前边的电梯。
师夏看他一眼。
高承义又转回头:“怎么,不走吗?我也要下去。”
两人进电梯,按下电梯楼层,又只剩他们两个。
师夏沉默一会,感觉到无处不在的视线,像被蚂蚁咬:“你别看着我行不行。”
高承义说:“你过来找我,就是为了劝我别去珠峰?”
师夏:“不然呢?我哥会理解你的。”
高承义:“我不在乎你哥,你怎么想呢?”
师夏:“我怎么想不重要。”
高承义:“对我来说, 重要。”
师夏:“你只要告诉我, 你去不去珠峰就行了。”
高承义望着她的短发:“是不是周城跟你说什么了?其实我早就决定要去珠峰, 不是为了你哥, 你跟我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看来是我想多了。”师夏勉强笑一声, 心头火起。她只觉自己白白挣扎几个月, 以为他有多煎熬,其实他心里一点事都没有。她气得猛按两下电梯按钮:“怎么还没到啊!”
电梯里,两人沉默。
师夏难以忽略身边男人强烈的存在感, 便伸手去拿手机。她看见白色链条包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小污迹。
她在污迹上揉了几下,更脏了。这时,高承义开口说:“你瘦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她痛恨自己毫无意志力,心跳险些停顿,甚至想去看看他的脸。她一咬牙,拿了手机出来,拿耳机塞住耳朵。
高承义笑了:“你怎么还是这么……”
师夏还没打开音乐播放软件,就看见电梯门打开了,她把手机塞回包里,忙走出去:“我走了!”
刚走了一步,就被人拉住手臂,扯回电梯里。
电梯门又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