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忙过以后,再回车里,他揉着鼻骨太阳穴,觉得哪里都在疼。这是身体发出的警告。他关闭空调,打开车窗,把座椅放下。大脑仍然兴奋,失眠症也不是几天就能治好的,他叹气,起身把药吃了,再躺回去。
……
模糊间,他推开一道门,看见里面的男人半躺半靠在椅子上,双腿慵懒地伸开一个八字。他的眼睛望着电脑屏幕,手放在牛仔裤拉链上。
这木门质量差,一推门,声响不小。
男人几乎立刻回头。
“咳。”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大男人,他看不见,也能猜到男人想做什么。不过两人关系差,又是这样的场面,谁都尴尬。
他要走,余光却瞥见电脑屏幕上的一头红发。
就这一瞬间,血液直冲到他的大脑。
愤怒淹没理智,汹涌澎湃,无法克制。
他手上一用力,门狠狠撞上墙壁,发出巨响。男人仍有点不明所以,但他三步两步走到男人面前,猛揪起他的领口。
一记重拳冲下巴!
男人闷哼一声,又是一拳,一没站稳,直接跌在地上。他怒骂:“你他妈发什么疯?”
高承义从不骂脏话,但是,这一刻他恨自己口拙。他根本不回话,抬起一脚,踹到男人肚子上,对准脸又是一拳。男人一声痛叫,险些跪地。然而男人咬牙,不顾疼,迅速又爬起反击,对准高承义的胃就是一拳。
这不是小打小闹,热血上头。两人都凶恶似野兽,毫不留情,脸上打得出血。高承义拖拽着男人的衣领,一把甩到桌上!
桌上的东西被师执撞出去,包括鼠标还有指南针之类的东西,全洒一地。那台电脑撞到墙上,落地,陡然黑屏。
那撞墙壁的声音,让两人停住。高承义松手,扯一把衣服,去捡电脑。被师执随手抓了个笔筒砸去,又骂脏话:“你敢碰!”
高承义被笔筒砸中,忍了这痛,仍然去拿电脑。“你的电脑?”他哼笑了声,晃着电脑,见屏幕亮了,随手把电脑放到一边。
“也不是你的。”
两人一时静默。
高承义抽过椅子,“咣当”甩在地上,坐下。他的手肘撑着椅背,拇指蹭了下嘴角,早破了。抬眼看对方,比他伤得更重,满脸都是血。
高承义突然心烦,他一伸脚,用力把脚尖边的鼠标一踹。
“是人吗?她是你妹妹。”
鼠标哗一下撞到师执脚下,被他一抬脚,踩住。
师执垂眼:“又不是亲的。”他往桌边靠,略勾脚尖,把地上的纸巾包踢到手里:“老子没碰。”
“你想。”
“装什么,你没想过女人?”
“她知道了,就会觉得你是个恶心的变态。”
师执用纸巾乱抹一把,捏团丢地上,然后整个人狼一样扑过去,又跟高承义打起来。后来不知道打了多少场,有时候是师执赢,有时候是高承义赢。
从敌人到朋友,距离如此短。师执救过他,他不肯欠人情,便提议:“赌一场。你赢了,以后我听你的。你输了,你救我这事一笔勾销。”
师执叼着牙签:“行啊,你那两根骨头快长,别让老子等太久。”
他又翻坐到病床上:“知道我为什么救你么。”
高承义看他一眼,没接话。
师执的手指敲一下他的胸膛:“不知道吧,她喜欢过你。”
高承义在一瞬间静了,脸上没表情,但胸膛猛烈起伏。
师执把牙签拔下,丢到垃圾桶:“不过呢,她喜欢的人多了。知道么,我从来不管她交什么男朋友,因为她就是三分钟热度。而我不一样……”
他要是还有一点力气,都想爬起来跟师执干架。
高承义病愈后,没忘那场打赌。那一场架来得猛,就在进山前的一个小旅馆前面,两个人都不要命地打,滚得一身泥,最后高承义赢了。
师执愿赌服输,那恩情一笔勾销。高承义也答应师执,不将那天的事泄露出去。高承义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维持他的恨意,但是他对这人恨不起来。这人总是让他想起师夏。
在徒步的过程中,经历了几次生死危机,高承义救过师执几次,师执也救过他。到头来,不知谁欠谁更多。
这一幕幕画面飞快刷过。
没多久,他感到似乎有人摇着他的脖子,质问他为什么预报失误。再睁眼,又是白茫茫的雪崩。一会是冰爪扎入雪中,身边有人呼着白雾,通过希拉里台阶。一会是透过护目镜看到师执的背影。最后这些混乱的画面交织,拼凑出一幅用色浓烈的油画,冲击到眼前。如山体之间,巨石滚落,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昏昏沉沉,仿佛从海平面底下挣扎不休。直到睁眼那一瞬,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做梦。
手机在旁边不断震动。他呼出一口气,手按在喉咙处,下意识扯扯领带,才去拿手机。手机屏幕显示“周城”两个字。
他抬眼看窗外,天色早就大亮。周城问他安眠药效果,他说:“现在这牌子可以。”挂了电话,发现师夏给他发了一长串的微信。
“你失眠好严重呀,这么多安眠药!快回来,我抱着你睡觉觉。”
他刚有了点笑意,往下拉,笑容凝住。
“你为什么藏着我哥的登山靴?”
“你们一起登山的?”
“你是不是知道我哥在哪。”
“你失眠是不是因为我哥?”
“你什么时候回来。”
又有几个未接来电,全是师夏的。
一个巨大的秘密,需要无数的谎言掩盖。
高承义没有回电,他把头靠在方向盘上。
他眼角余光望见了停车场内一盏坏了的灯泡,一闪一灭。摇摇欲坠,那一点光濒临熄灭,仍垂死挣扎。
这一点光,让他想起曾经跟师夏探讨过珠峰画。师夏当时说她喜欢加一束光,她说:“毕竟真实不一定美。”既然真实不一定美,为什么又要问?
师执曾经跟他说过:“我跟她,是鳄鱼跟鳄鱼鸟。”他拍着树干:“你就是这棵树。鸟吃完果子,歇歇脚,就要飞了。”
高承义嘴上嘲讽,鳄鱼跟鸟有种族隔离。师执说:“我懂她。过两三年吧,看她还记不记得你是谁。至于我?她会记一辈子。”
高承义撑着头想了一会,似乎真是他说的这样。他不知怎么竟觉得可笑,笑两声,嘴里又开始泛苦味。
他摇头,拿起手机发去微信:“现在回来。”
他驱车往家的方向去。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你们对哥哥幻灭了没
第40章 罗生门9
第四十章
收到微信时, 师夏正蹲在地上,捏着自己一只食指。刚才在食物柜翻找, 一时没注意那木制边框, 手指蹭了一下,不知怎么就疼得她一抽手, 嘶嘶痛叫两声。
起初以为是擦破皮, 一看没流血,但被木刺扎到食指。隔着一层薄皮, 隐约看见一根短刺藏匿在手指纹路下。
第一次被木刺扎到,木刺扎进肉里,连皮带肉。她捏紧食指看,木刺还有一小截跑出来。
她毫无经验, 怕挑破了皮, 落个血肉模糊的下场。其实不碰它, 也不疼……
这时,手机震动。她拿过来看, 见是高承义回了微信。
GX1:现在回来。
师夏发了一长串的话,他就只回这么一句毫无情绪起伏的话。很多话在微信上说不觉得怎么, 面对面谈, 她稍微想想,就立刻深呼吸一口气。
她手指无意识搓了下, 疼得钻心,不由得去看手指上的刺。它还在那,并不会因为它的逃避而消失。
她咬牙, 踩蟑螂踢老鼠都不怕,怕这根刺?
这么平白生出一点倔。好像这不只是一根刺,是她和高承义之间的□□,她要有这个勇气去拆除它。
于是四处找药箱。
找半天没找到,反而门铃响了。师夏以为是外卖到了,便拽着一双过大的男士拖鞋去开门。在猫眼看见一个短发女孩站着,额头上冒了颗痘痘,但胜在青春可爱。
师夏问她什么事。少女一开口她就认出她的声音,是高承义的邻居。她说自己出门吃早餐,忘带钥匙,又扭到脚。她在等家人回来,问她可否在他家里呆一会。
师夏:“高承义不在。”
少女见她开门,显然也认出师夏,但不是高承义,难免失望。再听师夏这一句,整个人就没了精神,她低头哦一声。
师夏看她两眼,让开一条路:“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下。”
少女谨慎地摇摇头:“不用啦,谢谢你。”
师夏能感觉到她的防备,靠在墙壁边上:“高承义一个大男人你不怕,怕我?逻辑很独特。”
少女说:“高哥哥是好人!”
师夏本来只是随口一句,听了她这句话,心里情绪反复。“别看脸啊,小姑娘。你才跟他说几句话,就知道他是好人坏人?”
少女估计是他的粉丝,情绪有点激动:“我知道!他跟女生合照,也会注意保持距离,平时根本不看别的女孩子,目不斜视。这么多年都没谈过恋爱,就为了等那个对的人出现。他真的跟其他男生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