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用说,立刻放人!不,是立刻恭请大小姐出门!”
刘刀疤倒也没有完全吓傻,最后一句话听得分明,立刻喝令狱卒拿钥匙打开金萱所在的牢房之门。
牢门咣一声被打开。金萱慢慢走出,脚步稳妥,举止大方,完全是个大户人家小姐的派头,丝毫没有失态。
约翰跟在金萱身后,回头,皮笑肉不笑:“好像……我们大小姐在你这里吃了些苦头?”
“我……我该死!”惊惧中又不失伶俐的刘刀疤,立刻挥起巴掌,左右开弓,重重打在自己脸上。
“刚刚大小姐说了,她额头上的伤,可是你……”约翰突然挥起文明杖,重重击在了刘刀疤的额头上。
刘刀疤扑通一声倒地。
约翰收起文明杖,跟在金萱身后,完全是标准跟班的派头,护送着金萱,快步走出监狱大门。
大铁门咣一声关闭。
一向在犯人面前作威作福的刘刀疤,仍然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是羞惭得不敢起身,还是直接昏死过去。
突然,犯人们集体欢呼。
口哨声、讪笑声、奚落声……围绕着倒地不起的刘刀疤,在狱中此起彼伏。
穿着香云纱的男犯陈兆轩,亦是狱中除了洋人约翰,唯一一个能听懂女囚大段英文的,坐昏暗角落里,不言不语,脸上却现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女主还叫本名金萱。要好几个章节后,立志复仇,才改名“白蝶菲”。全文大部分篇幅,都会是“白蝶菲”这个名字。
第2章 许愿
监狱大门外,站着一个年轻姑娘。
一身灰底浅红色条纹洋布旗袍,一双白色浅跟皮鞋,两个黑油油的麻花辫扎着浅红色缎带拖到胸前——装扮倒也时髦。
齐齐整整的刘海下,是圆圆的脸,乌溜溜的眼,一笑就露出一颗小虎牙,又有一身雪团似的好皮肉,体态微丰,看上去着实惹人喜爱的秀气姑娘。
孙娇茜,和金萱在同一处小机关共事的女同事,也是她在上海最好的朋友。在监狱大门外焦急等待多时,终于等到好友步出狱门的身影。
“阿萱,你……”孙娇茜把她一把拉到面前,得知最多也就是额头上被刘刀疤枪托重击一伤痕,并无其他大碍,这才舒口气,道,“真担心你在狱中受刑,还好没有!我听说你莫名其妙进了监狱,托机关的人托不得,只有从你箱子里找到那封英文书信,去教堂找你曾经提到的教友约翰。唉,阿萱,你老说不想麻烦别人,始终不肯找人家约翰。这一下出了事,还真是……一个洋人,顶得上十个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金萱拉着她的手,和约翰,走过半条街,到一角落,无人所在,突然对着约翰,一躬扫地。
约翰吓了一大跳,立刻闪身一边,未及开口。金萱躬身道:“初次相见,就得救命大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他日有机会,定得相报。”
金萱把上面的话,用英文重新说了一遍。
“哪里哪里!”约翰连连摆手,用流利又生硬的中国话道,“萱这么快出来,凭的是萱的聪明。狱中她用英文让我帮她冒充大人物家的千金……嘿嘿,萱说了,反正在监狱中,也没人听得懂英文。说有洋人帮忙,那帮蠢警察很容易相信真的有什么‘神秘大人物’。说在监狱,面对这些愚蠢又怕洋人的警察,有时候,一个‘神秘大人物’的旗号,比得过很多的钱财和很多的人情。果然之前还说最快也要几天后才放人的蠢警察,立刻把萱送出监狱大门。萱不仅美丽,而且还很聪明。真正美丽又真正聪明的姑娘,真的很少……很少见!”
太阳下,约翰笑得格外欢畅。他有中国人眼中最典型的西洋人特征:金发碧眼。高且挺拔的身形,相貌还颇有几分英俊。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六七岁。
金萱低头笑道:“是约翰太客气了,如果不是约翰肯帮忙,我哪能这么快出狱。”
“唉呀,你们俩就不用客气来客气去了。”孙娇茜挽着金萱的臂膀,对她道: “令尊令堂今天早晨坐火车到的上海,我说你在机关有事耽搁。接的人,已经送到医院了,看的是最好的大夫,交了全部医药费——锁在小藤箱里的洋钱,用了不到一半!”
七日前,金萱收到家乡来的电报,得知娘亲咳疾严重,甚至于呕血——小镇多位郎中都看不好,爹为了给娘重金请好大夫,险些贱卖了小小鱼店。
小镇鱼店是爹多年辛苦所营,岂能贱卖?
而金萱一个出身外乡渔家的女儿,无文凭无背景,不过是凭着英文水平,在上海小小机关谋得一份女秘书的差事,收入微薄,仅够糊口而已。
去上海大医院打听了最好医生的诊金……思来想去,金萱只有和好友孙娇茜一道,将娘给自己“家传青玉镯”送进当铺,得一百八十块大洋。
岂料镯身内有一块蝴蝶状斑纹的青玉镯送进当铺的第三天,她独自返回租住弄堂的小巷中,被一群黑衣人跟踪。用衣兜里一枚银毫买下路边小贩整筐的生梨,推倒——众黑衣人在满地的生梨中跳跃摔跤,她才得以逃到巷口,却因奔跑太急,险些撞上一辆急驶而来的汽车。
和车头堪堪地擦身而过。而这辆汽车,亦为躲避自己而栽进了路边一个大坑中。
而追踪金萱的一帮黑衣人,忙着救车内两名明显受伤的少爷,急急背着两个受伤少爷离去,一时竟无人再理会藏在暗处的金萱。
……
“我听那帮黑衣人明显惊惶地说车内人是‘咱们家大少爷’,后来附近的警察,就是刘刀疤那伙人,跑到我面前说是我害了顾永昌家的大少爷和客居顾公馆的另一位少爷翻车受伤,还受伤不轻。总之说我这闯了大祸的女子,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坐在去往医院看爹娘的黄包车上,金萱将过往向友人孙娇茜慢慢道来。
“跟踪你的那帮人,是顾家的人;偏偏他们家少爷开车差点撞了你,结果出事,让那帮顾家打手忙着救他们家少爷顾不上抓你……金萱你运气真好,那帮打手,想必是看他们少爷受伤不轻,个个吓昏了头了,都顾不上抓你了!”孙娇茜庆幸道。
金萱笑道:“他们哪里是吓昏了头,这帮打手,分明也有脑子好使的。当时情形,开车的顾家少爷分明不知道我是他们家打手要抓的人;但那帮打手分明是因为追捕我,才间接导致顾家少爷翻车受伤。所以他们首先是掩盖罪过要紧,其次才是救人。总之救回他们家少爷,回去后免不了统一口径说是碰巧路过、碰巧救人。决计不会提到我。总之和他们家少爷翻车之事断无半点干系就是了!”
孙娇茜稍一呆,又道:“金萱你才是脑子好使的。只是……你怎么会进了男监?”
金萱淡淡回答:“我打了刘刀疤一记耳光,还是当着他的下属的面。”
(即使对最好的朋友,她也不方便讲出,警察长刘刀疤,当着几名下属面,对她伸出咸猪手——才招来她一记狠辣的耳光!)
孙娇茜一惊,又道:“这个刘刀疤,听闻平日里最是仗势欺人、作恶多端,无事都要欺侮人的,你当着他下属的面打他一记耳光,你……你也太不计后果了。”
“不会有什么后果的,虽然当时刘刀疤拿出枪来差点当场杀人。”金萱脸色平静,又道,“我还是当着他下属的面,对他说了一句话,他就收枪了,但说要给我点教训,用枪托砸了我的额头,又把我关进了男监。”
“什么话?”孙娇茜明显好奇。
“我对他说——顾家少爷是因我而翻车受伤。如果此刻你真的伤人性命……只怕顾家人会认为他们家少爷的翻车和你有干系。”
金萱看到友人脸上些许迷惑,又进一步解释道:“顾家少爷因我翻车,完全是偶然,也是巧合。但之后不久,害顾家少爷翻车的陌生女子,死在刘刀疤枪下——那是巧上加巧。顾家人要调查他们少爷翻车的真相,刘刀疤提不出线索,又百口莫辩。万一他们少爷有个三长两短,刘刀疤总之会成为这次翻车事故的替罪羊。”
孙娇茜终于弄明白,看着金萱摇头道:“我好歹教会女中毕业,从小到大,没被人说笨。可阿萱啊,在你面前,我时时觉得自己蠢笨了。阿萱,以你的人才,在我们小机关当个女秘书,真正是屈才了!倘若你是男人,在上海滩,也一定会有一番作为的!”
“就是姑娘家,也能在上海滩有作为啊。”约翰的黄包车赶至,恰恰听到刚刚那句话,忍不住插嘴道。
两个姑娘都笑笑不言语了。
即使是到了中华民国,而不是清王朝。姑娘家,在上海滩这个藏龙卧虎的所在,如男儿般有一番作为……这在当时大多数国人心中,都是不可想象的。
两名黄包车夫开始比赛脚力,拉着两个姑娘的黄包车,竟然远远超出了拉着一个洋人的黄包车。
车上,孙娇茜挨着友人,又道:“那个顾永昌,在上海虽说算不上拔尖,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家中有一个大土行,还有两个棉纱厂。据说黑白两道都有些交情的。此人姑且不论。他们家的大少爷,好像就是因为你翻车的那位,没见过其人,据说是上海滩社交界出了名的美少爷,竟然还有人说顾家大少爷有潘安宋玉般相貌,是能胜过好多演员明星的。这怎么可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