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守坚又小声问:“还有二少爷呢?”
顾永昌一怔,才想到这个多年来一直被自己忽视掉的小儿子。想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最近大半年来又是流连在外,轻易不能肯回来,八成非嫖即赌。念及此处,他只道一句:“吩咐郑叔,去找找不知在何处鬼混的二少爷,找到了,给他一笔钱,只说上海如今不□□稳,让他想办法自己离了上海,到他处鬼混罢!”
郑叔悄悄地见白蝶菲,道:“老爷吩咐我们购了五张到武汉的船票。可事实上……”
他压低声音道:“老爷又暗地里托人购了五张到香港的船票。所以老爷到底是去香港还是去武汉,也着实让人摸不清头脑。但现在知道老爷去香港的极少。倒有不少人在说上海现在不稳,老爷要携全家去武汉避难。”
“五张船票,二少爷不去吗?”白蝶菲抬头问。
郑叔唉一声道:“老爷说二少爷又不知在何处鬼混,即使找到人,给他一笔钱让他自己想办法离开上海就是了。”
“二少爷都没被他们当自家人看待。我这个还没过门的,又算得了什么?连他本人都不跟我说一个字,其他人……”白蝶菲在郑叔面前,又是眼圈红了,低头半晌,才抬头道:“多谢郑叔,能及时告诉我。不然的话,未婚夫一家跑出上海,我这个当未婚妻的事先完全不知情,传出去,不知多少人看笑话!郑叔你真正帮了我的大忙,能否再告诉我,船票,是哪一日?这样,我也好去送点程仪。这样以后说出去,好歹未婚夫一家离开上海时,我是去送过程仪的。不然的话,以后我白蝶菲在上海社交界,怎么出去见人!”
郑叔听她如此言语,暗想白小姐果然是个极爱面子的人。果然自己及时通知白小姐这件事,是正确的。这样白小姐以后嫁过来,成了公馆新的女主人,感他郑叔人情,必有回报。
更何况顾氏全家出走上海,连林姑爷都要带走,也真不应该瞒着这位名正言顺的准大少奶奶。此事当然不该被外人得知,但是被白小姐得知,自然无妨。
郑叔这么想着,倒也不再隐瞒,将五张去武汉的船票,五张去香港的船票,日期什么的,悉数告之。
白蝶菲当下记在心头。
顾氏父子,天未亮,就换上布衣到码头,登上了去香港的轮船。
船未开,父子二人被一群军士包围。
“关于周大帅被劫走的千条枪械、落入日本人手里一事,有人说是顾老板所为。请顾老板,及顾大少爷下船,帮忙协助调查!”
为首的军士说着,和手下一起,将手中的枪口,对准了顾永昌和顾维崧。
顾氏父子双双入狱。城外中日交战仍然在继续,案件尚未定论,就这么被“暂且搁了下来”。
白蝶菲去见许炳元,开口只请求:“干爹能不能帮个忙,帮忙……不要让顾老板和大少爷,在狱中吃苦受罪?”
许炳元看着干女儿,反倒松了口气:“我还担心你求我救人。唉,国难当头,非常时期,又是涉及通敌卖国的大罪名。倘若是救人,我许炳元如今还真是没啥法子。好在你只是提这样的要求。这个问题不大,救人的本事我没有,可是让大少爷和顾老板在里面不要受罪,这个大概还是能设法办得到的。我这就去找个老朋友通个电话。”
许炳元亲自打了电话,半晌,回头告诉白蝶菲:“暂且不会动刑。目前顾老板和顾大少爷是单独关在一个牢室,没有和其他犯人同监。至于伙食上面……说是天色已晚,算起来狱中晚饭已经分发下来,不好当即更改。对方保证,从明天早晨开始,另外给顾氏父子开小灶,至少不至于吃得太不像样。倘若还有其他,已经和监狱那边打好招呼了,蝶菲你倘若现在就要去探监,可以让轩儿送你去。”
白蝶菲抬头看着许老爷,突然一鞠躬,道:“多谢干爹费心了!”
白蝶菲坐着陈兆轩亲自开的汽车,先到百货公司,为顾氏父子分别置得两套换洗衣裳,以及洋香皂牙粉牙刷等物,然后又是耐储存的大包洋饼干、腌肉、水果罐头……总共购置了两大包,两手拎着,吃力地提回到汽车。
陈兆轩坐汽车里看着她“满载而归”,也不帮忙提重物,只是笑道:“你可真是顾家的贤惠儿媳!去探个监,买这么多东西,顾家的老爷少爷要用的,只怕你□□都要想到,惟恐这二位在里面受了委屈!”
“我总不能只给大少爷一人置办!”白蝶菲有些答非所问,顺便冲他翻个白眼。
“看来以后你要真的嫁到顾家去,定定是个贤妻!”陈兆轩这样评价。
“大少爷如今分明是被无故连累至此,我心中有愧,稍稍出力,有什么不对吗?”白蝶菲看他还是坐在驾驶座上不发动汽车,又没好气来一句,“你能不能只开车不说话!”
陈兆轩发动汽车,果然什么也不再多说,一路无言,开车至监狱大门外。
监狱大门外,顾唯妍被推下台阶,手中满满一捧银元撒了满地。
“你们这些人怎么这样啊,不收钱也就罢了,怎么能动手打人!”顾唯妍险些摔倒在地,支撑着站稳身子,站在一地的银元中,冲台阶上诸警察发怒道。
几名警察面面相觑,全都摇头。
一名警察道:“这位是顾家大小姐吧,真是可惜,可惜了这副好模样。你当众贿赂警察人员,光凭这一条,就足以告你进法庭!你还说我们打你,在场这么多眼睛看着,我们哪里打人了,我们只是将执意要实施贿赂的顾大小姐请下台阶。顾大小姐再要胡言乱语,小心被说成诽谤!我们念在顾大小姐年纪不小,却如此不懂事的份儿上,不和您一般见识。请顾大小姐收起银元,速速离去为妙!”
“你们太过分了!我只想进去探望一下父亲和哥哥,你们有必要这么刁难人吗?”顾唯妍气得还想骂,身后一只手拉住她的衣袖。
她回头,见是拎着一只大竹篮的孙娇茜,冲她摇了摇头,低声道:“大小姐,没用的。不管是当众还是私下里的使银钱,都不成的。除非有真正有势力的人说得上话,才能进去探望。”
孙娇茜自从听闻顾家变故,就准备了一大篮熟食赶来,然而很快被拒之门外,只说顾氏父子犯的是“通敌卖国”大罪,罪名非同小可,除非“上面的”指令,否则外人一律不准探监。
她哀求半天,对方毫不通融。只有拎着一篮熟食呆呆地守在监狱大门外,等到天黑,看到顾大小姐也赶来,和她一样,一样被拒之门外。
顾大小姐果然是个“金尊玉贵”的人物,见对方拦截,竟然当众拿出一大捧银元,就要当街行贿!旁边已经有人讪笑不已。完全不明白事态轻重的顾唯妍,就这么被几个哭笑不得的警察直接推下台阶。
顾唯妍已知孙娇茜的来历,看看她的肚子——刚刚三个月,加上衣裳宽大,尚未显怀。倒也没冲她发大小姐脾气,只气忿忿道:“势利眼,果然个个都是势利眼!顾家得势的时候,个个都要争着来巴结;顾家一倒势,个个都不把我们顾家人放在眼里了!”
孙娇茜听她此番言论,内心暗叹了一声,还琢磨着该怎么宽慰这位“不通世故”的顾大小姐,突然听得汽车鸣笛,抬头,见一辆汽车停在左近,汽车上开门走下白蝶菲。
见孙娇茜和顾唯妍站在一处,白蝶菲怔了一下,也就没有回头去取汽车上的两大包衣裳吃食,径直走来,客气问二人:“二位也是来探监?”
顾唯妍看看她再回头看看孙娇茜,不由得笑道:“白小姐,你可真有一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我,以及这位孙小姐,是多么熟悉的老朋友!前段时间不是听说你和孙小姐早就闹翻了?听说你当时还又是伤又是血的哭着从桂香院跑出,可到如今,你这副姿态摆给谁看,你做人可真够虚伪的!”
白蝶菲低头看她脚下的银元,当即笑道:“顾大小姐倒是做人毫不虚伪,大把银元,都花到监狱大门外了。想必是人家廉洁司法,不肯收顾大小姐送上的银元,对也不对?”
白蝶非刚一下车,就注意到顾唯妍脚下一地的银元以及台阶上方众警察古怪的脸色,当即揣测出个十之八九。被对方见面就奚落,因此巧妙回击。
顾唯妍听此言当即大怒,还想说些难听的话,身边孙娇茜突然道:“都这个时候了,大家就不要这么在意这些小芥蒂了。白小姐,请问你有……有救顾老板和顾大少爷的法子吗?”
“她能有什么法子,她不过是……”顾唯妍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将后半截“她不过是认了个好干爹”这样的话,硬生生吞回肚子里。
她当然知道许炳元的势力,倘若许炳元肯出手相救……
顾唯妍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已然被白蝶菲看在眼里。
白蝶菲忽然道:“我一个人,当然没什么法子。不过嘛——”
顾唯妍和孙娇茜同时抬头看着她。
白蝶菲回头问顾唯妍:“阿坚叔,还和你们在一块吗?”
顾唯妍登时客气了许多,如实回答道:“不在。现在这个案子出来,有人说阿坚叔是爹的左膀右臂,一定知情,所以也要抓他。娘说顾家在外,就剩一下阿坚叔还能帮忙张罗。倘若阿坚叔也进去了,顾家在外,就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所以阿坚叔早已不告而别,现在不知何处。到如今,唉,顾公馆都有军警把守着,回不去了。只有我和我娘两个人,以及晨枫哥哥,另找个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