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赌徒突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她瞪大眼睛,看到几粒沾血的牙齿从赌徒嘴中飞出。赌徒跪倒在地,捂着半边脸,一声惨过一声的哭嚎。
穿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收回拳头,转身大踏步到她面前,看着她身下不断流出的污血,皱眉道:“竟然下得这般狠手,得赶紧找医生。”
月光下,她第一次看到他年轻英俊的脸。
转眼间,年轻男子身后,赌徒狰狞的面孔,以及举在手中的匕首。
“小心——”她高喊。
黑衣男子突然一转身,一只手已经紧紧抓住赌徒持刀的右臂,仿佛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他将赌徒手中的匕首——反向刺入赌徒自己的胸膛。
赌徒砰然倒地,只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他转身,掏出一张黑手帕擦去溅在脸上的血迹,然后将手帕揣怀里,走上前弯腰将她抱起。
“是不是死了?”她惊恐地问他。
“死了一个畜牲而已,不必在意。”他轻描淡写,然后打个唿哨,从远处很快奔来一匹黑色骏马。
他将她小心放在马背上,然后自己翻身上马,在她背后。
“可是……我担心你会……会吃官司!”身下仍然不断流着污血,她想这个孩子也保不住了,意识越来越模糊,想自己随时会晕过去,只有支撑着继续道,“人要是真死了,你要是……要是因此吃官司……”
“不必担心,一个能狠踢女人大肚子的畜牲,死了也是白死,不会有人为一个畜牲之死做交待的。”他在她头顶上这样说着。
她没能再支撑下去,眼一闭,倚在他怀里,晕了过去。
他把她送进一所大医院,为她付清所有医药费。但孩子还是没能保住,而且她永远也不能做母亲了。
西装外套着白大褂的医生对他反复说明:“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
他叹口气,只说:“怪我不够及时。”
他塞给她一包银元,嘱咐她好好养病……然后离去。
她坐在病床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顾医生和护士的阻拦,抱着银元奔出病房,恰恰看到他一声唿哨,叫来摇头摆尾的黑色骏马。
她赤足跑到他面前追问“恩人的名字”、“以后我去哪里能找得到你?”。
夕阳西下,她看到他惊诧的英俊面容和明显皱起的剑眉。
他斥责她:“胡闹,你这样会落下病根子的。”
他让她立刻回病房,她不肯回,只要他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他低头看她的双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已经冻得发青,当下不由分说,将她抱起,抱到马背上。
“你这样不爱惜自己,落下病根子,早晚后悔莫及。”
他让她呆在马背上不要动,然后快步去叫人。很快喊来的护士捧着棉鞋为她换上,然后几名护士簇拥着她回病房。
“你的名字。”她回头冲他喊,回头看到他翻身上马,在夕阳下的挺拔身影。
“陈国之陈,兆头之兆,轩昂之轩。”他终于回答。
“陈兆轩。”她默念这个名字,然后高声道,“我叫祝雪枝,祝福之祝,雪花之雪,枝头之枝。”
“祝雪枝,很好听的名字。”他冲她点头,初次绽开一个笑容。然后纵马离去。
她冲他离去的背影高声喊:“以后倘若有事找我,只要打个唿哨,我就知道是你!”
……
祝雪枝从梦中惊醒。
她听到他的唿哨声。
她翻身下床,奔到窗前,果见小院门外,坐在马背上的黑衣身影。
祝雪枝转身撞在木柜上,捂着额头,手忙脚乱点燃一支蜡,披衣趿上拖鞋,待要出门,又奔到镜前,对镜自照——
三十岁出头的年纪,额头上明显的皱纹,还有一块撞出的青印。没有施脂粉的脸,黄黄的。纵然能从五官中看出昔日的姣好,但毕竟……人老珠黄。
手忙脚乱打开脂粉盒,又缩回手。此时夜半时分,真要在这个时候涂脂抹粉出门,未免太过造作。
只有匆匆地用毛巾沾清水擦擦脸,梳梳头发。听到小院外第二声唿哨,急忙奔出。
“你终于来了……”她奔出院门,仰头说出这半句话就没说下去,分明在月光下看到绑在他身后的年轻姑娘。
姑娘虽然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月光下依然可见年轻姣好的容颜。
“这位姑娘家人都被歹人所害,只有她一个逃出性命。如今……也许是惊吓昏迷。歹人可能还在寻找她,现在不方便到医院。我想……先把她送到这边来,麻烦雪枝姐了。”他冲她客气道。
她的目光,终于从姑娘的年轻姣好面容上转开,仰头看着他,笑道:“当日如果不是陈兄弟,我早已没了性命。我这条命也是陈兄弟救下的,却一直没有报恩的机会。如今……陈兄弟何必如此客气。”
她伸手去扯姑娘身上的绳索,却根本扯不动。
陈兆轩双手一用力,将绳索生生地扯断。然后抱着裹在他大衣里的姑娘,回头再对她客气道:“给雪枝姐添麻烦了。”
“你还是这么客气。”她淡淡道一句,然后引着他到自己卧房中,开口让他把怀抱中分明湿淋淋的姑娘放在一张椅上。
“不是我要怠慢,这位姑娘,先得洗个热水澡。然后从里到外衣裳全换。你放心吧,有我在,这位姑娘不会受半点委屈。只是……不知她如何称呼?”
“我……我也不知道。我和这位姑娘素不相识,她的名字……确实不知道。等她苏醒后,再来问她好了。”陈兆轩老实回答。
祝雪枝听此言不由得笑了,回头看着陈兆轩,笑道:“陈兄弟,你还是这样子……这样子喜欢多管闲事吗?”
“这位姑娘,横遭不幸。既然遇到了,就不能坐视不管!”
他回头望着年轻姑娘,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火花。仿佛刹那间,火焰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深夜打扰,实属冒昧,得罪得罪!这位姑娘,就有劳雪枝姐照应了。”他对她一躬扫地,然后转身离去。
祝雪枝不由得怔住了,少顷,见他已然走到小院门外,赶紧追出,对着他的背影喊:“你放心,这位姑娘,我一定悉心照应!”
他翻身上马,对她欠身道:“多谢雪枝姐。”
然后纵马离去。
“千万不要去大城市,尤其是上海,太多的凶险……”
“我有一个人品为人绝对信得过的传教士小朋友,叫约翰,比你大两三岁,如今在上海。去上海,找约翰。以你的才貌,在小镇只会埋没,在上海,有约翰帮助,你会慢慢闯出一番名堂,不要辜负了自己的才情……”
……
“他们是来找我的,和你无关。”
娘纵身跳下了飞驰的马车。然后是爹……
“萱,愿上帝保佑你!”
挣扎着挥舞起一只手臂的约翰,被河流卷走……
爹娘都倒在血泊里,娘的右手不见了!那截血肉模糊的断腕……
金萱尖声大叫,包扎着纱布的手,死死的抓住了床帐,扯下一大片布帐。却仍然双目紧闭,满面通红,死死抓着床帐,半截身子在床外,身子颤抖,无法从噩梦中醒转。
脚步声,门开启的声音,有人奔进房门,将她抱在怀中。
“好了好了,没事了。你现在已经平安了,福星保佑,再没有人能伤害得了你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金萱勉力睁开眼睛,影影绰绰中,看到有着一张略施脂粉的圆盘脸女子,盯着她的脸,突然绽开个笑容。
尚有余温的药汤灌入她口中。
“喝下去,好好睡一觉,快快痊愈,也不枉我这几天的日夜照应。”女子哄劝着。
药太苦,她咽下去一大半,喷出一小半。
“对不起。”她在模糊的意识中低声道歉,又道,“不知……如何称呼?”
“我年龄比你们都大,叫我雪枝姐好了。你呀,不必客气,快快好起来就是。你这个年轻姑娘啊,是不知道自己多有福气。”女子古怪的言语,用袖子擦去她嘴角的药汤。
浓浓的倦意袭来,她没再说什么,在对方的怀抱中,沉睡了过去。
终于彻底醒来,是在午后,恍惚间似听到窗外马蹄声。
阳光透过白纸糊成的窗棂洒入。
陌生的房间内,她支撑着下床,赤足踩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一步步来到屋角一面镜前,对镜自照——分外清瘦又憔悴的容颜。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整个人瘦了许多,原本的鸭蛋脸几乎瘦成瓜子脸。眉目之间,难掩憔悴,倒是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韵致。
这是什么地方,谁救了她?
她转头看着窗棂——窗外,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
窗是虚掩的,看上去一推就开。
她走向窗,却因身体太虚弱,突然向下栽倒,恰恰撞倒一个圆凳。连人带凳子摔落地面,发出巨大声响。
门一下子被推开。
高大的黑衣身影带着一阵风,大踏步走到她面前,弯腰将她扶起,扶她坐在桌前另一张圆凳上。低头看到她踩在冰冷地面上的□□双足,很快又从床下拿来一双棉布拖鞋,蹲在地上,将她的一双赤足放进拖鞋中。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