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们隔了有一段距离,却也划清楚河汉界,他、常鸣、唐昭颖都站在那边,而她一个人站在这一头。
常鸣没来得及互相介绍,唐翰飞被医生叫走了,他向蔡堂燕走来。
“检查完了吗,结果没什么问题吧?”
难得他还记得她要干什么。蔡堂燕之前还不知道如何处理妥当,无论如何她一个人也承受不来,把常鸣拉进来一起担着,又怕他会叫自己失望。可究竟她在期望什么,蔡堂燕一时也说不清楚。
她脑筋不灵活,很多时候混混沌沌,经常拿不定主意,也会毛躁犯错。但这一刻心中念头无比清晰,她不要独自承受,凭什么他们能衣冠楚楚她却要鹑衣鹄面,明明留着相似的血。
巨大的落差面前,蔡堂燕已经失衡了。
“我中奖了……”蔡堂燕依旧改不了木然低沉的嗓音。
“嗯?”跨度太大,常鸣一时跟不上。
“怀孕了……”
“……”常鸣表情仍然跟不上的样子,眼睛瞪大。疑惑,震惊,兼而有之。
“是你的!!”蔡堂燕从挎包里掏出报告单,一把塞进他手里。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我当然知道是我的……”常鸣看单子前不忘语无伦次解释一遍,等看清检查结论后,直接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两手肘支在膝盖,双手扶着额头,整个人消沉下来,哑声说——
“我缓缓。”
第四十一章
这消息给常鸣的撼动比一夜暴贫更甚, 他搓搓双颊,重新站起来拉她。
“饿了吧, 我们先去吃饭。”
蔡堂燕现在的确困顿与饥饿交加,但她最需要的并不是这两者之一, 她需要常鸣一个明确的态度,但内心并不确定何种态度。
她纹丝不动,并且想挣开常鸣的手, 对方反握得更紧、站得更近,伸出一条胳膊半拥着她。
“听话,我们先去吃饭好吗, 吃饱了再好好谈。”他使了点力气, 她被他推动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去跟唐教授打声招呼。”衣角被人拉住, 此刻的蔡堂燕非常情绪化,不可用往常目光看待,常鸣叹口气,“你不想去就在这等一下, 我说句话就来。”
唐翰飞刚好从医生诊室出来,常鸣果然只说了几句话, 但神情严肃, 唐翰飞说了一长段什么,又朝这边扫一眼,点点头,常鸣便回来了。
他拉着她往外走, 就近寻了家饭馆。但心中之事难以消化,两人俱是难以下咽,执着筷子相对无言。
常鸣考虑得时间越长,她离灰心丧气又近一步。一碗饭几乎一粒粒嚼下来,倒像花光了追问的力气。
“她……怎么样了?”蔡堂燕自己焦头烂额,本无余力关心他人之事,尤其还是与自己渊源颇深的理想情敌。如今也是随口一提,显得不那么冷漠。
常鸣用一种分享秘密又触犯禁忌般的低沉声调说:“人没大碍,小孩……保不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蔡堂燕以为常鸣在谈他们之间的事,难以名状的窒息感从胸腔腾起。
“是吗……”
常鸣也后知后觉话题敏感,岔开道:“你先回家等我好吗,我处理完这边事就回去。”
这是个错误的决定,从刚才她拉衣角就能看出,如今的蔡堂燕极度缺少安全感,但需要的并不是常鸣的陪伴,不过是一个和平的解决方案,这是他当下无法给出的。常鸣脑子少有的混乱,他已将近而立,不再是可以冲动做决定的少年,他做的决定会影响三个人的命运,后果牵连甚多,他不允许自己犯错。
“燕子,是我的责任我不会逃,你给我点时间消化,明天、明天早上我给你答复好吗?”常鸣盯着她的眼睛说。
谦卑的口吻与往日的骄傲大相径庭,诚恳的眼光要将她化了似的柔和,但也疲累。蔡堂燕再步步相逼只会撕破他们间仅有的美好回忆。
好不容易冒出的胆量,又落到尘埃里。
蔡堂燕盯着自己的手,点了点头。
送蔡堂燕上了出租车,常鸣回到医院。唐夫人也赶来了,一脸哀戚守在沉睡的唐昭颖床边的唉声叹气。
唐翰飞示意常鸣进一步说话,两人出到走廊外。
“我之前通知了封泽,他说会过来,但一个小时过去还没见人影,再打他电话关机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常鸣掏出自己的手机,“我试试。”调出号码拨过去,抵在耳边听了一会,摇头道:“不行,也是关机。”
“该不会是出什么状况了吧?”
常鸣当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唐翰飞显然也不需要他的答案,他已经自个埋怨上了。
“我早说这个封泽不是什么好东西,让昭颖别跟他,她偏不听,这会紧急关头指望不上了吧,还不是得靠我们两把老骨头!”
撇开情敌间的无形硝烟,常鸣对封泽这个人并无好感,平心而论他算得上励志模范,但言行间总透着股神秘兮兮的微妙。
常鸣无法替封泽辩解,只安慰说:“等昭颖醒来在问问情况吧。”
目前只猜测她是从封泽别墅回来路上出的事,至于在那里是否见过封泽、两人又有过怎样的交谈,一切只能等她清醒后了解。可以肯定两人之间出了问题,不然唐昭颖不会喊常鸣作陪去封泽那儿。想到此处,常鸣陷入自责,如果他答应同行,是否便不会出现如今的局面。但也有可能会变得更糟,他跟蔡堂燕之间岌岌可危的信任说不定就此消亡。
接案民警又来找唐翰飞了解情况,这次比刚才多了两个新面孔,他们站得远,常鸣听不到内容,只见唐翰飞脸色唰地苍白,害病了一样,看着像冷汗满身。
他频频做了推辞的手势,显得十分被动,吊足了常鸣的好奇心。
好不容易等民警离开,常鸣正待要探听消息,唐翰飞先下了逐客令。
“你有事先忙你的去吧,等她醒来我再通知你。”
“伯父,刚才——”
唐翰飞作挥退状,蹙眉摇头,口吻变成命令,“你先回去,有事我再找你,好吗。”
话到这份上,常鸣并无选择余地,又望了一眼病房里头沉睡的人,只好点头,“那您辛苦了,有事随时喊我。”
目送常鸣消失急诊科大门外的光亮里,唐翰飞额角又结出一把细汗,苍老的手在微微颤抖,进入病房时被相处几十年的老伴识破了。
“出了什么事,看你慌张成这样。”
“……还能再有什么事?”唐翰飞心累地说,“看好孩子,醒了喊我,我出去抽根烟。”
“抽抽抽,看哪天不肺痨死你。”
“说什么丧气话!看好孩子,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唐翰飞送了几次才把过滤嘴准确喂进嘴里,刚才警察来找他,说封泽可能与一桩谋杀案有关,目前已失联,想来找他的未婚妻了解情况。
堂堂法学教授的准女婿涉嫌谋杀,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怎么跟旁人说得出口?加之开学在即,他与封泽联合创办的民办学校处于招生期这紧要关头,生源多少直接影响学校一年的运营状况。唐翰飞和封泽这搭档是法学教授的名声加上他的投资,如今封泽失联意味着资金链断裂,单凭唐翰飞个人力量难以熬过这青黄不接之期。
加之唐昭颖摊上这么个半黑不白的准丈夫,现又流产,在学校不知要传成怎样的风言风语,唐翰飞还得花功夫平息一切。
他即将退休的平静生活遭遇强震,财路断了,名声毁了,天翻地覆。
唐翰飞再一次心生感概,养个女儿真不让人省心,帮不上忙还得费劲护着。
常鸣没有直接回家,先去超市买了一大堆东西,蔬菜肉类牛奶水果,平常他没空,都是胡嫂时不时过来做清洁时顺便屯粮。跟蔡堂燕在一起时间太短,这类日常小事倒一件也没有一起做过。
路过纸尿片的货架不由停步,浮想联翩,呆得久了被促销员逮住商机,拎起一袋就往他购物车边来:“先生,要不要看看这款纸尿裤呢?吸水性和透气性都是非常好的,现在买还可以送一袋婴儿湿巾,要不要来一袋呢?”
“……不用了,谢谢。”常鸣朝她摆摆手,推着购物车走了。
拎着几大袋东西回到家,常鸣一样样在冰箱里码好,动作迟缓,明明还有空隙,有时拿着一排牛奶迟迟没有摆进去。
常鸣厨艺一般,久没下厨只落得个不咸不淡不焦糊的境地,好在还有耐心,慢火炖汤又炒了四个清淡的菜。
蔡堂燕睡醒下楼时恰好他在解围裙,居家的样子称得上惊鸿一瞥,她看着桌上的菜,莫名浮起不祥预感:最后的晚餐。
“随便炒了点,吃不惯改天还是喊胡嫂来吧。”常鸣解释说。
“哦……”预感又似乎被他敲碎。
晚饭仍然是午饭氛围的延续,不过是地方、厨子和味道不一样了。
常鸣先吃饭,靠在椅背上等着她,“慢慢吃,不着急。”
蔡堂燕匆匆扒完,站起来要收拾碗筷。
常鸣说:“放着吧,一会我来。”
她摇头,“这点活还是能干的……”
他便随她去,也站起来说:“外面草长太快了,我去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