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画吸溜着鼻子将一只肥硕的炸鸡腿呜哇呜哇吞到肚子里,才捏着小骨头回过味来,“我好像已经吃过饭了。”
顾天北放心地伸直了两条大长腿,扭头冲她笑了一下。
年画咬着最后一口欲掉未掉的白肉,傻住了,半晌才一口吸进去,稳了稳心神。
“好像每次来你家都在吃……”
小姑娘好不容易情绪稳定了些,顾天北难得的开了句玩笑:“这样才能堵住你的嘴啊。”
年画擦干净手和嘴,笑了:“其实还有一种办法能堵住我的嘴?”
顾天北侧目:“什么?”
原本距离他一尺远的小女孩倏忽靠过来,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又飞快离开,捂住脸:“这样也可以。”
顾天北:“……”
年画双手在两颊搓来搓去,根本没办法解释自己刚才的抽风行为,就像林茜说的,喜欢一个人,就是情不自禁。
她咬着牙,生怕那一颗噗通噗通的心脏从心口跳出来,反复深呼吸几次,才玩笑着说:“不仅可以堵住我的嘴,还可以取暖……”
她对顾天北眼内压抑的、翻涌着情绪的情绪选择性忽视,不怕死地去摸他的手背,“好烫。”
她料准了他不会有反应,不料他倏忽翻过手背,扣住她的手腕,顺势将她往前一拉,年画险些扑倒在他怀里。
他的鼻尖几乎抵在她鼻尖上,他微微错开,眼睛盯着她:“不难过了?”
年画眨眨眼,“难过。”
顾天北无奈地几乎咬牙切齿,“难过还这么……”
“怕你难过。”
一回生二回熟,年画顺势就把头往他颈窝上贴,触到他皮肤微烫,忍不住拿鼻尖蹭了蹭,“顾天北,你这些年,一直都很难过。”
脸颊的皮肤感受到少年略不平稳的呼吸起伏,顾天北的声音似加了冰的温水,温柔,但透着冷,“习惯就好。”
他好像忘了推开她,年画顺势搂住他脖子,“你家里……还有谁?”
“外公,还有姐姐,外公一个人在老家,姐姐去了A市,他们都对我很好。”顾天北轻轻说。
“嗯,”年画姿势别扭,却舍不得移开,他们的身体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堪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她觉得自己声音有点抖:“以后还有我。”
话音落下,她就被顾天北扳着肩膀拉起来,他眼睛紧紧地盯着她,似乎想从她眼睛里找到些什么,数秒后,他绷直的嘴角轻勾了勾,笑容却是讽刺,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年画,你喜欢我什么呢?”
喜欢他什么呢?年画自己也说不清楚,初见时,她惊叹他精致漂亮的容颜,春风含水的眉眼;再遇时,她在那件廉价的牛仔衬衣前,看到他潜在的自卑与羞怯;之后在学校,他来还书,不卑不亢、自尊与坚持尽写眉梢眼角;再后来在小巷子里,他鄙夷她夹在指尖的香烟却给了她真心的鼓励;又一天,她像一个不速之客闯入他的家里,发现他只是一个清贫又自律的普通少年,他的梦想如此平凡如尘埃却又如此难以实现。
他是她难以想象的另一个世界。
喜欢他什么呢?喜欢他的容貌?喜欢他的坚韧?喜欢他虽陷泥潭从未自弃的姿态?
顾天北放开她的肩膀,睫毛轻轻耷下:“你也看到了,我无父无母,一贫如洗,自己都不知道明天会在哪里,我和你,不会有可能。你如果仅仅小孩子心性,偶尔想和我说说话,我可以陪你,但是你……”他深吸口气,组织着措辞,“你今天的行为,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我们的关系。年画,你是认真的?”
年画五指握拳又松开,反反复复,直到手心出了层薄汗,才珍重又郑重地点了头。
她每点一下都似乎有一把重锤砸在顾天北胸口。
在此之前,他可以装傻充愣,熟视无睹,而在她点头之后,他便再不能逃避闪躲。
他一向寡言,今天不知怎的竟第二次开了玩笑:“放过我,我可承担不了诱拐未成年少女的罪名。”
……
年画的手机已经在兜里第三遍反复嗡鸣,她在顾天北的视线压迫下接起来,“妈。”
“我……我在林茜家。”
……
“你看,你又在撒谎。”
顾天北将她只啃了一口的汉堡细致包好,连同纸袋一起装进塑料袋中系好,“你还这么小,为什么非要和我这样一个无所事事的社会人士混在一起呢,你应该接触的,是和你一样无忧无虑的男孩女孩,而不是我这种自身难保的穷小子。年画,我给不了你明天。”
“你才不是什么无所事事的社会人士,你别这样贬低自己。”年画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与跳脱,她在顾天北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容争议的坚决和认真,心里开始发慌,“为什么要想明天那么遥远的事情呢?活在当下不好吗?”
顾天北敛了笑,将食物塞进她书包里,递过来,“回家,以后别再说傻话了。”
年画的眼睛里起了一层薄雾,“没经过你的允许亲了你,是我不对,对不起,我保证以后不会了,你别赶我走。”
顾天北将拉起她一只胳膊,替她将书包背上去。
“我没让你和我谈恋爱,我就呆在你身边,不行吗?”
顾天北将她的帽子罩在头上,围巾重新缠好,“不行,这样对你不公平。”
他怎么能让一个小姑娘不明不白地跟在自己身边,既然什么都给不了她,就不能再耽误他。年画的那一个跃跃欲试的吻彻底将他惊醒,他发现自己已经自我麻痹了太久,才会出现这样放任自流的局面。
“我不要公平,顾天北,你别赶我走。”年画抗议着。
顾天北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门口,她挣脱不开,终于气急败坏了起来,“顾天北,你躲妖怪一样躲着我,是不是怕自己喜欢上我?”
“砰!”
回答她的是身后一身门响。
室外的冷风抽在身上瞬间使年画涌起一层鸡皮疙瘩,她转身去推他那个小的可怜的窗子,他却眼疾手快拉上了窗帘。
……
林茜看见年画的时候,她像一直战败的斗鸡,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全身都在发抖。
“说,怎么回事?”
“我心里难受,想见他。”
“嗯,可以理解。”林茜揽住她的肩膀,上下搓着帮取暖,“这小顾哥哥也太不近人情了,在这种特殊时候,就算不喜欢你,也不至于把你赶出门外!真是太……”
“我亲了他。”
“什么?”林茜的讨伐变成怪叫,上下搓动的手激动地拧住她的肉,“你也太急功近利了。”
年画将他孤零零的审视和自我贬低的话语重重压在心底,吐了口气,“没忍住嘛。”
林茜的眼神生生在她脸上剜出一个“色令智昏”的鄙视。
“算了,他那种自带生人勿近气场的人,估计是被你这种霸王硬上弓的追求方式给吓住了。”
林茜重新搓动年画的胳膊,将她的手揣进兜里,“那么多去面馆看他的女生,也就你成功地接近了他,说明他并不讨厌你,让他冷静冷静,等期末考完再去找他。不过说实话咱们跟他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别太较真。”
年画将小棉靴在残雪上踩的咯吱咯吱发响,心里赌着誓:都是同一个地球村,什么一个世界两个世界!一个两个都是一样的说辞,我还偏就较了真了!
☆、11.第十章 人间(一)
高一第一学期期末考试,年画在母亲的殷殷期待下不得不重视起来,非常自觉地收心投入复习。
八卦、电视、娱乐、玩闹甚至懒惰都在她的可控制范围之内,收放自如,唯有顾天北,从他出现她面前的第一眼起,她就不可控。
各种琐碎的小事都会想到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也会拐着弯想起他,吃饭时想起他做的面,看书时想到他看的书,物理课上脑子里不定时播放他看物理课本时专注的侧影,走出教室冷风一吹,心里就酸溜溜地想,我家顾天北是不是又穿少了,他床铺那么薄,也没有妈妈给他缝棉被……
年画无以解忧,只能翻开他送的那套厚厚的王后雄,憋着一股子劲,从早做到晚。
到最后,她竟然在那套无边的题海中莫名感受到顾天北另类的关爱,摸着那细细密密在指腹中凸起的笔记时,心头一阵柔软。
意料之中年画进步了,意料之外她挺进了班级前十二名,年级前一百名,如愿以偿在母亲那里讨到三天住林茜家的自由。
两人一大清早挽着胳膊姐妹情深地出门,绕出小区,走上主干道,挥挥手,一东一西径自走开。
林茜照常地下约会,年画则去了学校附近的奶茶店——隔着一家桂林米粉店,旁边就是牛肉面馆。
她点一杯珍珠奶盖,坐在角落里玩起了贪吃蛇,等到奶茶喝净,又从包里掏出一本沉思录。
年画在第三次打盹被吸管戳到嘴唇时收拾东西站起来,出现在面馆连接后厨的走廊尽头。
她走进去偏头向里面望,眼神在触碰到那个倚在桌边的专注侧影时,蓦然柔软,像杯没搅开的蜂蜜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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