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跑出去两站路的辛未又累又渴,确信自己已经成功逃离了,这才停下来坐在路边喘口气。书包丢在学校门口了,手机和钱包都在书包里,她身上穿着校服,全身上下除了胸前挂着的月票和饭卡,别的一无所有。那个人既然已经找到学校来,那他肯定也知道她现在的住处。辛未低下头绞着双手,不管怎么说,伯伯家今天是不能回去了,可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要到哪里去混一夜?
想来想去,她认命地站起来,在渐渐变暗变黑的夜色里走到了夏颖爸妈开的樱花酒店。
夏颖的爸爸原来是某厅给厅长开车的司机,为人热情脑子活络,和领导的关系也处得很好,很久以前在机关单位里第一批从商,承包了厅里下属培训中心的招待所,贷款改建成经济型酒店。经过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樱花酒店在宁城开了四家连锁,虽然酒店档次不高,不过性价比很高,地段都不错,和旅行社关系也很铁,生意相当红火。一红火,夫妻俩就没什么时间照顾女儿,所以夏颖吃住一般都是在离学校最近的樱花一号店里。
看到身上又是灰又是土,一只膝盖还摔通的辛未出现在眼前,夏颖很意外,拉着辛未走进房间里,翻出一只小药箱:“这么晚你怎么跑来啦,是不是问阁楼间的事?看你着急的,刚才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短信也没看见吧,我跟老板娘说过了,你想什么时候来住都行。”
辛未感激地笑笑,接过药箱坐在床边卷高裤脚,用棉签沾酒精小心地擦洗摔破的膝盖。夏颖坐在一边的沙发里,拿遥控器关掉电视,皱着眉直吸气:“怎么摔成这样!你干嘛去了?被车撞了?”
辛未低头忙活,好半天之后期期艾艾地说道:“夏颖,我今天晚上能不能住在你这儿?”
“当然能,不过住归住,你要说清楚发生什么事儿了。是不是你家那亲戚为难你了?”
辛未摇摇头,擦洗过后又涂上点碘汀,再用纱布把伤处盖好:“没有,他们待我挺好的……是为了别的事……我就住一晚,明天就回去……”
“想住几晚都可以,反正我这儿有两张床,我一个人也挺无聊的,你来了正好可以陪陪我。”夏颖说着,拿起茶几上的一包薯片递给辛未,“工作的事我妈也说了,等你来以后就到前台跟着先值班。现在网上预订房间的客人特别多,四间店分开接预订太乱,她一直想找个人统一负责这事,正好就交给你。”
辛未接过薯片,感激地握住她的手:“还是你最好!”
夏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吃饭了没有?想吃点什么?我打电话叫楼下送上来。”
晚上九点半钟,郑铎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一边用浴巾擦着头发,一边拿起了正在响的手机。来电是个陌生号码,他想了想,按下接听键,耳边听到的是乐宁生急促的声音:“老郑,未未不见了。”
郑铎脸上猛地一拧:“姓乐的,你把她怎么样了!”
“我没有,我就是……”乐宁生咬咬牙,“我就是去学校门口看了她一眼……她吓跑了,到处都找不到……”
气归气,郑铎还是暂且咽下怒火,匆匆交待几句,立刻换衣服开车离开了驻地,用最快速度赶到了辛未堂伯家住的小区外。
十点钟,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一整天下来的垃圾和落叶积在路边,还要再等几个小时才会有清洁工过来打扫。一辆军绿色越野车停在路边,乐宁生低头靠在车门上抽烟,夜风吹起,几片黄叶从他脚边翻飞过。郑铎隔着车窗和一条并不宽阔的马路盯着他看,胸膛里沸腾的怒意突然变得冰凉,三年时间并不长,他印象中那个飞扬开朗、不知天高地厚的二愣子,现在落寞得让他陌生。
郑铎抿紧嘴唇,打方向调头把车停在了乐宁生车后,下车也不多费功夫打招呼,直截了当地问道:“家里去过了吗?学校呢?老师同学,都问过了?”
乐宁生扔了烟头:“都问过一圈,全都不知道她在哪儿。”
郑铎狠狠骂句脏话:“她手机呢,打了没?”
“打了,没人接。”
“没人接?没关机?”
乐宁生摇头,郑铎立刻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拨通了辛未的手机号,两秒钟之后,一阵傻了巴叽的猫叫声从乐宁生的车窗里传出来。两个男人顿时醒悟,拉开车门拿出辛未丢的书包,隔层里翻出了一枝乱七八糟贴满水钻挂满挂件花里胡哨的粉红色手机。一大堆未接电话和短信,电池格全空了,一闪一闪地即将关机。郑铎随便翻了几条未接来电,看名字应该都是辛未的同学,再翻翻短信,一个叫‘老妖’的人发来的最多,打开这个人发的最近一条:老板娘说想什么时候来都行,租期不限,租金肉偿~@^_^@~,我好吧,爱我吧,hiahiahiahia~~~~
一条连字加符号也就一句话的短信让郑铎盯着看了半天,越看心越往下沉。乐宁生看郑铎脸色不对,一把抢过手机,看着看着,面沉如霜。
辛未和夏颖都没睡,标准间里一人一张床躺着聊天。听见手机响,夏颖从枕边拿起来:“喂喂,是你的号,谁打来的?接不接?”
辛未紧张地坐直:“刚才不是已经问过你了,怎么又打来?”
“我知道了,肯定是看到我发给你的短信了。没事,”夏颖对着辛未比了一个OK的手势,镇定地按下接听键,又关心又急切地说道,“辛未你跑哪儿去啦?刚才有人找你把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
电话里还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不好意思,还是我,辛未刚才有没有跟你联系过?”
夏颖长长地出一口气:“还是你啊,她没跟我联系,还没找到她吗?”
“是啊,还没找到。那就不打扰了,谢谢你,再见。”
刚放下电话,房间门铃响了,夏颖趿着拖鞋走过去,从猫眼里往外看看,两个又高又帅的年轻军人并肩站在门口。夏颖皱眉,回头朝辛未招招手,再指指门外,压低声音:“是不是找你的?”
辛未白着脸,拖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轻轻走到门口,只往猫眼里看了一眼,立刻呼吸困难。夏颖有点傻眼,辛未就是被这俩帅哥追得连家都不敢回吗?她拉拉辛未的手,做个噤声的手势,安慰地笑了笑,无声地说道:“装!死!”
辛未僵硬地站着,鼻尖冒汗手指冰凉。门铃又被按响,紧接着是郑铎低沉声音隔着门板传进屋里:“辛未,我知道你在里面。是你开门,还是让我再踹一脚?”
这也嚣张得过头了!夏颖眼睛一瞪,辛未赶紧拉住她。堂伯家的防盗门他都一脚就开,这酒店里的木门就更不在话下,郑铎要真是发起火来就没有他不敢干的事。反正已经被堵在这儿了,再想跑也跑不掉,还不如乖乖听话打开门。辛未对夏颖摇摇头,使劲忍住突然从身体深处传出的剧烈刺痛,缓慢但是不再迟疑地伸手握住门把门,把房间门轻轻拉开。
她半垂着眼帘,视线里只有两个军人呼吸时上下起伏的胸膛:“我换好衣服就出来。”
等了几秒钟,没有人说好或不好。辛未把眼睛垂得更低,走回房间里,拿校服和到卫生间里换上,只朝夏颖点点头,然后走到门口,站在郑铎和乐宁生面前:“好了。”
夏颖住的房间在樱花宾馆四楼,郑铎先向电梯走去,辛未的眼风躲着乐宁生,好象害怕跟他靠得太近似的,小跑两步紧贴在郑铎身边低头向前走。她这个依赖亲近的动作让郑铎脸上紧绷的表情松动了一些,他伸手抓住辛未的手,手指拨弄着,与她十指交握。辛未看了看自己和郑铎握在一起的手,刺痛的感觉更加强烈,脑袋也开始变重,好象有绳子扎在头上并用力收紧,勒得难受。
进了电梯,辛未缩在郑铎身后,电梯下降时她一打晃,头向前撞在了他肩后,郑铎赶紧扶住她:“今天药吃了吗?”
始终关注着辛未的乐宁生猛挑眉梢:“什么药?未未病了?”
辛未装作没听见乐宁生说话,对郑铎低声干笑:“忘带了。”郑铎没再说什么,他握紧辛未的手,电梯门一打开就快步走出去,带她坐上自己的车,理也不理乐宁生,开上车就走。乐宁生也跳上车,紧追郑铎,一前一后驶离樱花宾馆。
郑铎没有回部队驻地,而是去了城东一个环境很幽静的小区。进了房门他就领着辛未去卧室,拿出备在这儿的药,又倒了杯水,看着她吃完药躺上床,然后关了灯坐在床边,等她睡着才走出去,轻轻掩起卧室门。
乐宁生跟进屋以后就坐在阳台的藤沙发上抽烟,手上拿着辛未的blingbling手机,翻看里头的照片。听见郑铎出来的脚步声,他没有抬头,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上没有戴眼镜的辛未,她眯起眼睛傻呵呵地笑着,离镜头太近,脸有点变形,圆滚滚的很可爱:“未未睡了?”
郑铎冷冷地看着他:“不想挨揍就赶紧滚蛋。”
乐宁生的唇角弯了弯,指尖轻轻抚过手机冰冷的屏幕:“她得的什么病?用不用去医院?”
郑铎走到沙发边,探手揪住乐宁生的胸襟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往门口拖:“她的事不用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