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楷正脚步顿了顿:“如今我们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多说无益。回去再说吧。”
“快看今天的报纸!”傅舒婷将手中的报纸递给星意,“好精彩的消息!”
星意一边吃饭,一边接过来看了两眼,是《游戏报》。这份报纸专门登些风花雪月的事,可信度高低不说,民众却十分喜欢看。今日的第二版上,刊载的是“两江督军北平遇红颜知己”,更是详细地写了前日晚上唐公馆邀请贵宾们看戏,期间当红名角林春逸被袭,而叶楷正为此不惜与唐院长闹翻,将他的亲侄子送入了警局,并将林小姐带回府中共度春宵。
星意默默将报纸折叠起来,傅舒婷凑过来:“你信不信这新闻呀?”
下午还有局部解剖的小测验,星意便答非所问:“考试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不知道。”傅舒婷还是孜孜不倦地想同她讨论,“如果是真的,那可真是公子佳人一段佳话。”
“是不是小说看多了呀?”星意有点不耐烦了,“这种报纸怎么能相信?叶楷正不是为了路权的事去北平的吗?怎么会整天搞些风花雪月的事
?”
“《游戏报》啊,他们不会瞎写的。”傅舒婷同她争辩,“再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林春逸这样的大美人,叶楷正动心也很正常呀,男未娶女未嫁的。以后林春逸真嫁到了督军府,大概是不会再登台了。你不知道,我以前听过她的一场戏,唱得真是好极了……”
星意没再吭声,吃完了饭,她又特意去门口转了一圈。叶楷正走前安排下的那个门卫还在,可是看到她也只是笑着打了声招呼,并没有书信传递进来。星意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略有些失落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往科学馆的实验室走去。
已经是11月了,这两日的天气却很暖和。她想起刚才同傅舒婷聊天,那时她的确是十分信任他,对报纸上的内容嗤之以鼻。可是冷静下来想想,又困惑起来。
傅舒婷说得没有错,叶楷正这样的身份地位,即便是心血来潮要捧一个名角,旁人充其量也就夸一句风流佳话,没人会觉得不妥当。
……那么他对自己说过的话,专程去下桥拜访爷爷,大概……也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心思不宁了一下午,解剖课上的随堂小测验成绩也出来了,前所未有地,星意只拿了丙等。傅舒婷虽然大大咧咧的,但也看出好朋友心神不宁,关切地问:“你最近怎么啦?是不是太累啦?”
“没有。”星意靠在好友的肩上,忽然间闷闷地说,“婷婷,
要是有一个你很信任的人,他骗了你,你会怎么办?”
傅舒婷想了想:“我会很生气吧。不过看他骗了我什么,再决定以后要不要理他。”她好奇地追问了一句,“谁骗你啦?到底出了什么事?”
星意却没有回答,只是靠着傅舒婷的肩膀,有些失神地闭上了眼睛。
而此时的北平城内,报纸的风向终于转了。花边新闻从郭栋明爱女苦追叶楷正变成了叶楷正金屋藏娇。叶楷正坐在沙发上随手翻看报纸,肖诚进来提醒他,日本的访客到了。
这一次来拜访的是日本前首相宫本内田,数年前在中国作为特别顾问时,和叶勋的关系不错。叶楷正便客客气气地执晚辈礼,在门厅等老人进来。
宫本内田已经70岁了,个子矮小,雪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玳瑁眼镜,颤颤巍巍地从车上下来,汉语十分纯熟,笑着说:“叶督军,你和你父亲年轻的时候,非常像。”
“宫本先生叫我青羽就好,父亲早年得你襄助良多,我是知道的。”叶楷正命人上了宫本在中国时最爱的峨眉毛尖,“您回国之后,父亲也多有提及。”
宫本感慨一声:“叶督军12岁才回到叶老先生身边,那时我离开中国已有八年,可见老先生是个十分念旧之人。”
叶楷正微微笑了笑,并未接话,可心底一凛,当年自己被叶勋找回来是十分机密的事。老爹直到他17岁
那年才将他的身份公开,而日本人轻而易举地知道了,可见他们在两江花了多少心思,埋下多少情报网。
“帝国和叶老先生是十分密切友好的关系。这次因为路权的事,闹得厉害,内阁和军部都十分关切,连天皇陛下都询问过,所以派遣我作为特使,来和督军商议。”宫本上来便直入主题,“我听日矢君说督军数次拒绝了与他沟通,我想这还是交流不畅的原因。今天老朽过来,为的也是东亚的共同繁荣。督军有什么想法,我们也可再商议。”
叶楷正微微倾身听着,不时点头。
“江林铁路贯通颍城和港口林州,经由林州再到北平。如果真能建成,将会是日后中国的一条必不可缺的资源大路。叶督军,这条路之所以迟迟未开建,技术问题是一个,另一个,则是你父亲担心两江会被北平方面同化。”宫本的目光在镜片后微微闪烁着,“一旦被同化吞噬,你这两江总督做得又有什么趣味呢?”
“所以老先生的意思是,如果我和你们合作,分享了经营权、建设权,将来你们帮助我力抗中央?”叶楷正放松了些,靠在沙发上,随意说,“可是先生是否忘记了一件事,自两江易帜后,我和中央,本就是一体了。”
宫本捻了捻胡须,也不着急:“易帜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督军你想过没有,如今的两江军权、财政权、行政权皆由你掌握
,不过是旗子换了换。可若是那些权力被收走,你便如同曾经霸权一方,如今只能沦落到各个省去做主席的蔡贯一般,又做何感想?”
叶楷正低着头,似是在沉思。
宫本连忙又补上一句:“督军,之前的话或许是作为特别顾问需要向你进言的。可现下我要说的话,请你记好了,是我作为叶老帅的好友,私下向你透露的。”他顿了顿,一字一句说,“郭栋明已经允诺了我们,一旦铁路开建,林州作为港口,我国商船军舰任意出入。一旦这一条签订下来,你这边再抗议,又有何用处呢?”
宫本说得一字一句的,有意放缓了速度,并且专注地观察叶楷正的表情。林州方面,日本一直都在争取。也是这两日才有突破。许是因为叶楷正同林春逸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郭栋明面上无光,才允诺了日本。
宫本原本是猜叶楷正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可试探之下,叶楷正竟镇定自若,没有丝毫慌张。他倒有些犹疑起来。
“郭先生已经做了决定?”叶楷正淡淡笑了笑,“他倒是个爽快人。”
“所以,督军你的意思是?”
“郭先生既然做了决定,两江方面还有什么好说呢?我自然是要和委座商议一下,路权方面的事稍后再定,也会通知贵国的。”
客厅里的钟敲响,叶楷正斜睨了一眼,肖诚便进来小声说:“督军,车子备好了,今日林小姐在天津大
舞台的戏是8点开场。”
“宫本先生,你也是戏迷吧?”叶楷正笑道,“今日林春逸有一出新戏,我是必定要去捧场的,特意叫人留了一个包厢,先生一起去?”
宫本内田拊掌大笑:“听闻这位林小姐是督军的红颜知己,督军为了她不惜拒绝了郭家小姐,还打了唐院长的侄子。”
叶楷正微微一笑,也不辩解:“林小姐的确是佳人,我虽不是什么英雄,可爱慕之心倒是同普天下男人一样的。”
宫本便笑道:“如此自然是不能推却督军美意了。”他今日前来劝说叶楷正,原本倒也没抱着一次成功的希望。没想到郭栋明的事一出,这个年轻人的态度便立刻转变了。事情有如此这般进展,他已经是喜出望外,当下两人同坐了一辆车,便去天津大舞台看戏。
林春逸的新戏首次登台,选在了北平郊区的天津大舞台,最近因为她与叶楷正的事闹得轰轰烈烈,更是传闻叶督军为捧场,包下二层,送去的花篮都已经塞满了后台,于是越发地一票难求。开演这一日,记者们也都千方百计弄到了票,挖空心思地想要写出与众不同的文章来。往日冷清的北平郊区,一时间贵客云集,路上塞满了各式的汽车与黄包车。
叶楷正与宫本的车也被堵在门口,等了良久方才进入。剧院的一楼虽然是喧嚣热闹,可是二楼并没有什么人,护卫森严。当中放置着
两把椅子,宽敞舒适。叶楷正邀请宫本坐下,台下刚好开场。宫本眯着眼睛,看得津津有味,不时点评说:“这台上美人甚多,可唯独林小姐一出来,便令所有人失色了。”
林春逸的身姿极美,甚至有评论家说她身段更胜唱腔,她能在如今小生辈中脱颖而出,也的确是堪称一绝。宫本跟着哼了一会儿,笑道:“如此佳人,督军作何打算?”
“自然是要收入府中独品了。”叶楷正淡声含笑道。
宫本哈哈大笑:“如此,我们便没有眼福了。”
“所以宫本先生多看一场,便是一场了。或许林小姐不日便隐退了呢。”
“那老朽必然是要来送贺礼的。”
一场戏看完,台下掌声雷动,叶楷正站起身,笑道:“宫本先生,我要去后台。您是回去,还是等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