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督军啊!哪能所有的人想见他就都能见?”星意还一派天真地替叶楷正解释,“可他总是要回家的吧?我能见到不稀奇啊。”
廖诣航无话可说,只好撇了撇嘴角:“老奸巨猾。”
“大哥,你怎么最近对他很有偏见呀。”星意挽着大哥的手,好奇地问,“是公事上他和你不对付吗?”
廖诣航一时间五味杂陈。该怎么对妹子说自己的心事呢?那个从小缠着你、崇拜你、跟着你的亲妹妹长大啦,变得聪慧漂亮。明明是一直嫌弃这个小跟屁虫烦人,可是为什么有别的男人喜欢她、想尽办法对她好的时候,又觉得这么不自在呢?!
公事上叶楷正无疑是个极好的长官,当初允诺下“你只做你擅长的事,别的,交给我”,分毫不差地做到了。两江大学筹备得非常顺利,新的铁路规划亦在和日本人周旋,他态度坚决,举国赞赏,北平那边亦是越发倚重他。
可他再出色,喜欢的是自己的妹子啊!
廖诣航看着妹妹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总觉得她会被骗,或者被欺侮。
“廖星意,你到底知不知道——”廖诣航轻
轻点了点她的脑袋,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知道什么?”星意眨了眨眼睛,有些错愕。
算了算了,廖诣航抚了抚额,幽幽地说:“反正我不着急,来日方长呗。”
时光飞逝,转眼已经过了最炎热的夏季,星意回了趟下桥,陪爷爷住了段时间。黄妈也一道回来了。因为博和医校要求学生统一住宿舍,星意的意思是黄妈可以留在下桥陪孙子了。结果黄妈一听就生气了,默默抹眼泪,说什么都不肯一个人回来。最后还是老爷子亲自劝说了,黄妈才勉强答应让星意住校。
星意独自回了颍城,因为两江大学也要在九月开学,学校给廖诣航配了住所。房子十分地方便,就在大学对面的小巷中,一幢二层小洋楼,还配有司机,非常舒适。因为房子很宽敞,离博和医校也近,星意自然也住在了这里。
如今入学的体检与一应材料都已经办完了,开学当日,廖诣航请了假,亲自送妹妹去学校。博和是国内顶尖医校,由当年庚子赔款的一部分出资建立,中美合资,只挑选全国最优秀的医学预科生,入学后食宿、学费全免,只是课业压力极大。全校学生虽然不过两百余人,往往也有三分之一无法顺利毕业。
星意办了入学手续,又去了宿舍。因为女生本就不多,所以是两人间,卧室独立,共用一个小小的客厅。室友也已经到了,是湖南人,傅舒
婷,说话还带着浓重的口音,扎着两条辫子,颇有些浓眉大眼,十分热情讨喜。
“你就是廖星意呀!我看过放榜的名单啦,前十名里就只有你一个女生!”傅舒婷叽叽喳喳地说,“我是倒数第三名啊,好险好险呀!”
廖诣航因为有事便先走了。两个女孩熟络起来,正巧学校派了教工带学生们参观教室、实验室,以及召开新生入学大会,两人便手牵手去了礼堂。
博和医校的现任校长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梁明教授。梁老先生是江浙人,口音也重,一开始无非是鼓励大家好好学习:“……医学是强国健民必需的途径,各位也知道如今我们的国家,生存与荣誉,将来或许要靠鲜血才能保持。而你们中的每一位,或许能令我们流的鲜血少一些,活的人多一些。”
当此国家孱弱的时刻,任何鼓励学生的话都带着悲壮之意。学生们拼命地鼓掌,心神激荡。
老先生之后,是学校的训导主任王有伦先生讲话,并宣布相应的纪律。王有伦四五十岁的样子,一丝不苟地穿着全套西服,胡须亦是修剪整齐,眼睛微微眯起来,看着十分威严。
“博和医校纪律严明,希望各位新生周知。新生一周七日都必须住校,一月可回家一日。如要出校门需向学校报备,必须在晚上8点之前归校销假,也不可带校外朋友、同学入校,更不能留宿。如被查到,按照记
过处分。”
学生们面面相觑,进而便窃窃私语起来。
王先生巡视一圈,沉声说:“国家寄予你们很大的希望,也希望你们能将最大的精力投入在学习上。有人说这样的校规没有自由,什么叫自由?我校的图书馆与实验室皆是昼夜开放的,你们想待在那里,学校绝不会干涉。无论你们学到多晚,食堂总有热腾腾的饭食可吃——这些才是学生应有的自由!”
王先生滔滔不绝地讲了大半个小时,这才宣布散会。傅舒婷吐了吐舌头,对星意说:“大家都说博和医校每个人都在拼命学,看来真的是这样。”
傅舒婷一语成谶。
博和第一二年级需要系统学习医学基础理论知识,生理学、解剖学、组织学需要背诵大量的知识点。除此之外,每周还有近十个课时是要在实验室度过的。更别提几乎每门课都有极为频繁的小测验随时进行。每个学期末,课程考绩需要在75分以上才为及格,而这个考绩包含着较大比重的平时成绩。如有两门课没有达到及格,则无法进阶学习,是以每个人都兢兢业业,不敢怠慢。
这一日两人结伴从科学馆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虽是秋日,但还有几分暑气,两人穿的也单薄,傅舒婷打着哈欠说:“咱们去吃点东西吧。”
学校的课业压力虽是极大的,甚至每一年都会有三分之一的淘汰率,可是学校在后勤
上却有力地保障了这些未来的优秀医师们。他们可以熬了半夜回到宿舍,舍工已经为他们烧好了暖炉;他们可以在上课前最后一刻起床奔去教室而不用叠被子;而无论多晚,他们走进食堂都能吃到夜宵。
两人拐弯进了食堂,各要了一份小馄饨,相对坐着埋头吃起来。“明天休息,你打算干吗?”想到这个,傅舒婷就有些激动,“开学一个月,每个休息日都有事,明天我什么都不做,就好好睡觉。”星意喝了口汤,慢慢地说:“我要出去一趟。”
她已经快两个月没见过文馨了。学校与外界沟通的便是门口的值班室,文馨好几次送了纸条,说很想见她,可星意实在太忙,也就一直没见面。说起来,她也真是很想念那个叽叽喳喳、爱吃甜点的小姑娘,每次和这个小姑娘在一起感觉都很热闹。
翌日,因为约的是下午,星意还是一早起来,在科学馆的实验室待了半日,才出了校门。
走过一个街口,就看到文馨已经摇下了车窗,眼巴巴地等着她了。
“姐姐,我们去西山吧!那边的桂花开得可好了。”文馨喜滋滋地说。
“可是你二哥……”
文馨拍了拍胸脯:“我保证,二哥今天不会带人去开会!我已经让肖大哥打听过了。”
其实现在星意不需要辅导文馨功课了,文馨十分聪明,消化高中的课程已经绰绰有余。只是小姑娘因为被叶楷正
告诫要低调,并不敢太和班中同学交往,星意便算是她最好的朋友了。一路开去西山,她便一股脑儿把这几个月的新鲜事儿倒了出来:“……大太太又来了一趟,说是给二哥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小姐。”
和上次星意的完全无动于衷不一样,小姑娘十分机敏地注意到星意怔了怔,问了句:“然后呢?”
文馨便越发高兴起来:“二哥都没见她呀!他好像去林州了,最近神神秘秘的,不晓得在做什么。”星意“哦”了一声,不晓得为什么,竟然觉得有些轻松。
西山别墅里会客室就只有她们两个年轻女孩,下午茶的茶点早就放置好了,因为特意开着窗,微风扫了些桂花的淡香进来,比起冬日的白梅,越发显得温柔。
“姐姐你在学校里怎么样?大学好玩吗?”文馨歪着头,一脸好奇地问。
“不好玩,很累。”星意微微笑着说,“我们几乎每天都有八节课,还要复习到很晚,因为一周会有四五次小测验。”
“……你可别累病了呀!”文馨被吓到了,顿了顿,又拉起星意的手,凑到自己鼻尖下闻了闻,“你在吃药吗?好古怪的味道。”
星意顺手摸摸她的脑袋,觉得她的动作真像一只小猫:“药水的味道。解剖课上沾的,洗澡换衣服都去不掉,我自己都闻不出来啦。”
“解剖课……”文馨看着她的目光中不自觉地带了丝敬畏,“解剖什么
呀?”
“老鼠、兔子……”星意有意逗她,“还有……尸体。”
文馨嘴角抽动了下,大概是想努力笑一笑,可到底也只是苦笑:“姐姐,你不害怕吗?你、你真的摸过尸体?”末了,哭丧着脸说,“你到底为什么要当医师呀?课程又难,还要……解剖……”
星意见她一副被吓坏的样子,忍了笑,继续逗她:“是啊,还不止呢。医科读四年,还要实习一年。你晓得当实习医师多可怕吗?要全天住在医院,睡觉只能打个盹,两周才能休息半天,还有,实习期间女医师不能结婚。如果结了婚,将来便不能被公派出国深造了。”
文馨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