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熟人”真会挑地方。
迟几许心里暗暗地想。
他朋友的住处并不突兀,在同样的白房子之间并没有第一眼便攫住迟几许的目光,唯独白色洋楼的雕栏前,深浅有致地铺着一层绿藤,触须如勾,这青色看着喜人。
天已泛起了暮色。
晚照里徐徐升起一缕被风吹弯的炊烟。
慕则止敲开了这张紧掩着的大门。
这个过程里,迟几许觉得握着自己的手好像有一丝不坚定。
出来的是一个年龄在三十五以上的中年人,蓬松的头,趿拉着一双人字拖,右手手指握着一块木料,他身上都是清幽的木香。
“慕则止?”那男人惊讶,完全没想到这个“不速之客”会再度光临。
慕则止也挑了挑唇,牵着迟几许的手,“我想这件事我们还是面谈比较好。”
那中年男人侧身让过。
迟几许迈入大门的那一瞬,在陡然从光明走入阴暗的一瞬,她紧紧扣住了慕则止的手腕,低声问:“这人是谁?”
他用了简短三个字来回应:“栾天下。”
栾天下也是个业内的一个神隐的传说了。
但迟几许并不喜欢他,尤其在目睹了他的家之后,阴暗得仿佛不透风,二楼传来吸尘器工作的忙音,潮湿发酵的气息让她嗅着,便皱了眉头。
迟几许下意识拉紧了自己白色小外套的拉链。
慕则止轻车熟路,拉她至沙发一角坐下。
栾天下跟着后进,门没有锁,暮光淡淡地抛入,在青灰色的地面镌上一缕一缕的暗痕。
“你来找我,是为了《苍生稷》版权的事。”
慕则止微笑,婉拒了他递来的茶水,“不然你认为,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第二次光顾你这里?”
好气派啊,大神就是大神。
他身旁的女人,笑容冒出傻里傻气的烟来,迟几许太久没见慕则止耍大牌又狂又拽的样子了,以前是盲目自恋,现在他的资本却太雄厚了,她喜欢他的飞扬跋扈目下无尘。
太喜欢了。
栾天下握着茶杯的手僵直了,他将手中的木料放到桌面上,靠着对侧的沙发坐下来,室内没有任何排风透气的装置,闷热的天让他的脸起了一层油腻,他皱眉道:“我可以保证,《苍生稷》是我的最后一部作品。”
“你的保证不应该对我说,”慕则止眉并不冷峻,但莫名就是气势迫人,“我对那个也并没有兴致知道,但是,三年前我就该问你要的解释,你没有给,你可以仗着你的名气打压新人,那么今天呢?”
栾天下沉默了,他的眼睛里爬满了猩红的血丝。
迟几许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在jj论坛里见过人扒抄袭事件的,一列神级粉红的名单,她记得便有栾天下的一席之地,但那个名单做得太简陋了,看不出到底他抄袭的人是谁。
只是隐约听大夏她们几个基友说过,栾天下当年指责一个后进抄袭,造谣污蔑他连环与自己撞梗,并问新人索赔。
经过专业比对,两篇文的相似率的确足以构成抄袭,而且栾天下发文在先,当时网文界跟风倒地全面支持栾天下,让那个新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有更新一个字。
后来事件澄清,那个后进的文早在那之前的半年就已经存入了云端,时期为证,比栾天下的文早发了三个月,新人抄袭之说不攻自破,反倒是义愤填膺指责人抄袭的人态度微妙,暧昧不明,似是而非地说了几句话,淡出了人们视野很久。
时隔几年他再回文坛写了《苍生稷》,虽然版权仍旧卖出不少,但名气大有下跌,而曾经被造谣污蔑的新人,如今万人拥趸,万千写手膜拜之、敬仰之,他的名气远超当年的栾天下。
她今日才知道,原来那个新人,是他。
迟几许当时还笑着和大夏开玩笑:“要是有个神级的人物说我抄袭,到时候我也甩出一两个证据,是不是可以借机炒作火起来?”
当时同为小扑街的大夏发给她一个“痴人说梦”的表情:好好写文,哪来这么多营销套路?
那时,迟几许还以为这是新人上位的策略和炒作,可是……她才知道,那不过是一个新人在底层挣扎时被蓄意泼上的脏水,只因为一个人天赋高,所以就要这么打压?
网文界随时都可能有新星的升起,一个透明写手的消失,如风过无痕,没有谁会在意那一点点浪花,用来可怜都显得寒碜。
慕则止叠起修长的腿,右手指在玻璃茶几上扣了扣,“我以为,全天底下,只有你不敢跟我谈‘版权’两字,龚自非。”
栾天下抬起头,目光掠过一抹慌乱,“我已经道歉了。”
“我是不喜欢追究这些于我现世生活毫无意义的事,但是,”慕则止的手指又弹了一下,奏出清晰的响声,“你总要让我知道,我到底又被谁惦记上了,谁又想暗算我,谁眼界短浅,想借你的事来打压我。”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赶着去上课呢,有强迫症所以码了一章~
第40章
栾天下微怔, 目光多了分惊惧。
慕则止:“不说, 我大概能猜得到, 但需要切实的人证。”
栾天下骤然无序的心坠往深渊广海,“你, 这次你……”
“当然不能事事都不计较让人欺负到底吧。”迟几许微微而笑, 握着慕则止的手收紧了一两分, 比起慕则止的从容若水,她甚至比他还要郁恼不平。
栾天下皱了皱眉, 最终吐出一个名字:“秦炀。”
“我以为是自己多心了。”慕则止微吐气,携迟几许起身,“看来是没有。”
他对栾天下颔首,“龚先生,《苍生稷》的事到此为止了, 你的代理人可能会收到我的律师函, 版权Deul不需要了。“
天色浓酽,蜿蜒的公路尽头有一轮皎洁如冰的明月, 有风徐过, 山头微微晃着墨色。
迟几许开了一瓶酒,车里弥散着葡萄酒浓郁的清香, 她打开车窗透气,慕则止低低地叮嘱了一句:“别喝太多, 小心头晕。”
“有点高兴,又有点不高兴,五味杂陈的。”迟几许用食指和中指扣着酒瓶, 睫羽扑闪了几下。
“怎么说?”慕则止分出神,看了她一眼,眸光蕴着笑意。
“不高兴他们欺负你,高兴——原来慕则止你会反击啊。”迟几许的脸开始晕红。
他脚下猛踩了下油门,将速度拔高起来,旷野的风鼓入车内,吹起迟几许披散的发丝,她重重地往后弹回座椅,不满地揉了揉后脑,听到他低沉而略带欢愉的声音:“不,反击还没开始。”
脱胎换骨,涅槃新生。
他以为事已到此为止,但既然没有结束,他又岂能由人作威作福?
……
秦炀和秦淮的案例已经作了反面教材在秦老爷子的床头柜上被光荣地裱入了照片框,每晚入睡前,先将自己气得血压高升,方才邂逅周公。
“他们干的这些事——”秦三辅按了无数次铃,欲找那个逆子谈话,但七天内他已经得到了逾百次的托辞作答,无非是秦淮忙于秦氏内务,抽不开身回老宅。
秦三辅直接转入语音信箱:“再过几天就是端午,再不给我滚回来,以后就别回来了!”
老头子中气十足又血压爆表的怒吼成功召回了秦淮,他在回老宅的当夜,挑了一个老头子入眠的时间,驱车到秦氏的停车场,不料拾级而上时,遇上了秦觐。
秦觐扶着楼梯上的一座石狮子,雕工精致,比他那张俊脸不遑多让,此刻,秦淮对他只有怨气怒火毫无其他,在父亲教训自己之前,作为父亲,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教训儿子的机会。
“脱离秦氏,你这些年又能混出多少名头,自你成名,无人不知你是我秦淮之子,别人称你艾维斯,后头还得跟个秦字!可你又是怎么对秦家的?”
秦淮沉闷的叱责声没有骇退秦觐,反倒让帮工的女仆手里的抹布“扑——”一声落入了脏水里,再也无法洗白。
秦觐侧身让过,对父亲敬重地低下头颅,“爸做的事,得罪慕则止,是有益于秦氏基业的,儿子知道。”
现在的慕则止就是他们头上的一窝火,已迫在眉睫,秦淮受不得这个激,被他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搅得更是气郁,“呵,当年那事难道不也是为了你?你喜欢迟几许那个女人。”
“是。”秦觐的脸色辨不出任何喜怒,“我喜欢迟几许,但我并不认为,我会输给慕则止。”也许迟几许爱上的不过是她对慕则止的愧疚和心疼,也许他不过是受了感情里的株连之罪。
也许……
真的有那么多也许吗?秦觐勾了勾嘴角,那抹迷幻的笑容有一丝裂痕。
……
“慕慕。”迟几许被慕则止用公主抱的方式走入了电梯,喝了酒,又来了睡意的迟几许,撑着双眼皮,盈盈懒懒地靠着男人的胸口,手掌之下,心跳平稳而有力。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