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几许在他的胸口画了一个浅浅的爱心状,粉红的唇吐出一圈圈酒气,“告诉我,当年退学的事吧,我很想知道。”
他放下心结之前,有过抑郁症,曾消极厌世。
在车上的时候,迟几许翻开她和猫神的聊天记录,有一天他说过,如果那时候没有写文,没有成名,也许他早已投湖……
当日当玩笑笑过罢了,她也不愿当真,可是——
心里却不能抑制地恐慌起来。
“睡了,明天再告诉你。”
“不。”迟几许揪着他里边的蓝色衬衣,手指微微轻颤,“我明天就没有勇气问你了,说吧。”
“嗯。”电梯“叮”的一声,已经到了二十八楼,他抱着迟几许穿出走廊,沿途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姑娘,说了一句夸他漂亮的英语,迟几许微怒地瞪了她一眼,吓得人家姑娘拍着大胸脯余悸未消地走了。
慕则止轻笑,“许许,别那么凶。”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我迟几许的男人,不是那么好惦记的啊……”真是醉了,她的手都无力地垂下来了。
慕则止失笑,利落地开了门,将迟几许放倒在床,她夜里睡觉不安稳,喜欢踢被子,慕则止将人捞过来放平了躺倒在他臂弯里,稍有风吹草动便收紧手臂,将怀里的泥鳅制住,不许他乱动。
他的失眠症,好像彻底不药而愈了。
迟几许醒来的时候,罕见地,他还没有走,而且那双坚实有力的臂膀正紧紧地环着自己的腰,她无声地牵着唇,靠近他,学他的模样,一只右手何妨轻佻地勾着他的下巴,拇指压住他的唇侧,努力地吻过去。
但这样并不够,迟几许开始用力地吮吸……
滴水穿石,她一定能撬开他的唇关。
慕则止绷不住笑了,这一笑,那双清幽如水的眼瞬间睁开,迟几许吓得往后缩去,被他勾着腰不让离开。
“醒了?”他专程等她醒来。
迟几许这时才脸红,被抓了现行,她很自觉地变作了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他们之间只剩下一只拳的距离,很轻易,他便能触到她的脸,迟几许听到他微沉的嗓音,“许许,我不是不战而逃,那天,我在图书馆……”
那天他使出浑身解数,召了一大帮子的兄弟把他把住图书馆的任意出口,为了避免她羞愤逃跑,图书馆最显眼的电梯入口,摆了巨大的心状玫瑰方阵,慕则止家并不富裕,甚至一穷二白,连底细都不需要人调查,在他的衣食住行上便可窥全貌。
那天的玫瑰花、蜡烛、香槟,已经花了一个月的生活费。
在走廊里踱来踱去,他想他的诚意太足了,这样迟几许都不接受,那就一定是眼瞎,可是,她那么漂亮,也不乏喜欢她的人,她会不会喜欢别人了,她会不会当众让他出丑,会不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最后这些担忧和顾虑全化作心底无声地一句:管他呢,老子这么帅。
他等了太久,起哄的人都开始嗤笑,他掏出手机,却接到了医院的紧急通知——
他父亲工伤严重,已经送入重症看护室,而且暂且无法进行手术。
恍如霹雳。前一秒的笑容与脸上凝着、僵硬了,瞬间的晴天雨天都化作原野里远去呼啸的风,他屏着呼吸仓猝地往校外跑。
所有的钱都砸入了“告白费”里,他翻遍衣兜,也再寻不到一块可以用来打车的费用,跑了很久,已经无法再想,迟几许会不会来,她还会不会接受自己……
不过就是一个没有走入社会的毛头小子而已,他发疯似的跑到医院。
惶恐是心底蔓延哀顽的草,疯长了一整季。时至如今,他还记得那一晚,医生遗憾地告诉他,“对不起,最佳抢救时间已过,病人已经没有了心率。”
他记得赶到医院听到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他连医院的地面是怎样的冰凉,至今都一清二楚。
母亲拿着一张银.行卡,告诉他,他们终于能在寸土如金的市中心的买房子了,他翻出她包里烫金的秦淮的名帖,恍然大悟。
他愤怒而绝望地看着他的母亲,意识迷离得仿佛陌生,他仿佛不认识这个女人,他头一回见她。
“妈,你告诉我这件事情只是一个巧合。”他可笑地寻了个什么借口,尽管连自己都糊弄不了。
“则止,你听我说。”林女士想抓住什么,也许她上前一步是为了握住慕则止的肩,可惜他后退了。
怎么会那么巧呢,父亲是秦氏建筑工地的工人,他突然出事,秦氏的人突然出现在医院,她的母亲刚好拿了秦淮的名片,家里忽然多了一笔巨额……
他摇头,苍凉地落泪,“连我自己都不想相信你的话了啊,妈。”
林女士脸色微白,“则止,你要知道,我们家并不富裕,你爸要搬两年的砖,才能够你念一年的学,可我们家哪里来的那么多钱,你要知道,你爸的工伤很严重,就算及时抢救,也未必能救活过来,但是有了这笔钱,你就能顺利念完大学,你还能……”还能娶到你喜欢的女人。
“秦家的工地出了问题,是他们要动工弄那个豆腐渣工程,他们活该,他们违法干事,你就因为这个,任由我爸那么……那么走了?”
年轻气盛,那时候真是不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他后来知道,即使手术可以挽回一条性命,也许他的父亲最终也会因“抢救无效”身亡。
而他说那些话唯一的作用,不过是刺激了秦淮和秦炀对他的杀心罢了。
“慕慕,”他的眼光陷落在坍塌的回忆里,久远得她都触及不到,迟几许撑着小臂欠起身,在他的眉心烙印下她缠绵的印鉴,“我真心疼你啊,心疼死了。”
一模一样的话。
他从记忆里挣脱出来,无声地微笑,温柔而悱恻。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这种果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第41章
“我的错。”他说。
迟几许扣着他的手腕猛摇头。
“慕则止, 你真傻。”男人微怔, 迟几许更近地贴了上来, 温软如棉的身体紧紧地依着他,“后来回来了, 连一面也不见我——”
“慕则止, 我很想很想你。”
……
他想见她。
父亲辞世, 他们家得到了一笔巨额财产,但在他心里, 这笔钱是属于林女士抛夫弃子换来的,不是他的。
他不贪心。
他唯一的贪恋,便是回T大,偷偷地看她。
我很想很想你,可却不能让你知道了。他无比地感谢, 他在迟几许面前那么混, 她可以心无旁骛地怨恨,而他可以离开得悄然无声。
“下面, 让我们将最热烈的掌声献给今晚冠军组的最佳辩手!”会场很闹, 主持人激动的声音之后,是热烈的并不整齐但轰鸣如雷的掌声。
他听到鼓膜穿破的声音, 这回声沿着血液逆行,震落了摇摇欲坠的心。
万众瞩目的人, 捧着奖杯相视而笑,她灿烂如花,牵着裙摆感激每一个人, 激动而又紧张的嗓音,仍旧那么动人。
真好啊。
迟几许。
没有喜欢过,没有难过,原来是他最庆幸的事。
他转身避开人潮,偌大的会场正有人安排同学有序离场,没有人会留意到一个孤僻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的楼道口。
十二月的雪花无息地被昏云逐落,圣诞树挂满了精致各色的礼品,猩红的圣诞帽倒扣着,慕则止晚走一步。
因为树后,是她的声音。
“合作愉快。”
秦觐微笑,伸出手与她紧握,“很愉快,迟小姐。”
她的肩头落了一瓣晶莹的碎雪,翩翩绅士蜷起食指,替她优雅而温柔地拂去,迟几许温言道:“多谢,你救了我。”
“嗯,”秦觐挑唇,雅谑,“那么,请救命恩人吃一顿?”
“好。”
树梢后,他们并肩而行,慕则止沉静地侧过眼眸,他的肩头积满了晶莹的冰棱。
他想,有些人,注定一辈子也寻不到一个为你掸去肩上雪的人了。
那一晚,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完,听窗外的雪落声,雪融声,听自己的心跳声,缓慢,低沉,也许下一秒便要停止。
冬日的微风冷落呜咽,简陋的房间没有空调,他穿这样单薄的毛衣,透骨穿心的冷。
迟几许,零余者,终究是要告别的。
他用力地握紧了手中那支没有送出去的玫瑰,头深深地埋入了毛衣里。
“大哥,我觉得你的创意很好。”计算机系的齐斌,和他上下铺的兄弟,毅然决然地下决心与他一起开发策划通讯软件。
齐斌真的觉得慕则止的创意不错,拉了不少计算机系的过来打零工,地点在城南的一个废旧工厂里,但没有注资,慕则止将打工积攒的最后一点积蓄全数投入了进去。
刚有绩效的时候,他遇上了生命中的一次灭顶之灾。
雨夜的那一晚,他开着车与一名出租车司机在工厂外撞上,对方身受重伤,他被判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