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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沉记 (元疏)


  
  格子西装点点头,上了汽车。
  街边的商店有卖麦乳精的招贴画,格子西装想起来问道:“听说你婆娘揣上了?”
  
  阿佐抿嘴笑道:“是呢,也就这几日才晓得的。”
  格子西装竖起了大拇指:“你家婆娘是这个。难得见过繁华热闹的,还不嫌贫爱富,一心一意跟着你。模样性格都难得”
  
  阿佐忍不住咧开了嘴笑:“云裳很好的。”
  格子西装也不管阿佐在开车,推了他一把:“好小子,有种啦。改日做哥的上门看看,送几罐麦乳精。”
  
  说到这个,他又想起来道:“其实我是山东那边的,甲午中日战争家里人都叫死光了,我四叔带着我一路流浪到了江苏,四叔弄到钱,就给我喝米汤,没弄到呢,就两人一起饿着。所以打小说得这边的话,最近运烟土,和山东人打交道了,嘿,老家话不会了,只有骂人学得顺口。”
  
  他又点了支烟:“我四叔,本来那会儿从日本人手底下逃出来。我混出头来了,叫他享享清福吧,他闲不住在三友实业当看门,前些日子日本特务放火烧三友,把他活活烧死在里头了。你说,他跑了这么远,从山东跑到江南,还是死在日本人手里头。”
  
  阿佐手攥紧了方向盘,正想安慰点什么。
  “轰隆隆”
  “哒哒哒哒”
  
  格子西装探出窗外瞧了瞧:“日他祖宗,日本人这是真打起来啦!”
  阿佐转上了南京路,脚踩油门要加速。
  
  前面有屎黄皮子的零散几个日军拦车,手里都有枪,阿佐不敢大意,只好刹车。
  一个日本兵拉开门,用枪抵住阿佐,用夹生的中文比划,是让阿佐开车把他几个送去闸北火车站那边。
  
  阿佐心想,这真是他妈的糟糕,今天是送了烟土就要回去,身上也没带枪。真让他送这几个日本兵,那不是帮日本人打中国人么?
  阿佐磨蹭:“我不认识路。”
  
  格子西装突然道:“阿佐,天天看你开车,我只会个皮毛,踩油门却是学的溜溜的。”
  阿佐不明所以。
  
  格子西装发起狠来,一脚把阿佐踹出车门,日本人的枪托子把阿佐的脖子划出道血印子。
  格子西装举起双手,谄媚笑道:“太君,太君,闸北车站我知道,别耽误你们的正事,我送你们去。正好,少了他,还能多坐位太君。”
  
  阿佐又被日本人踹了几脚,蜷缩在地上看着这五个日本兵都挤进了车里,看着格子西装发动了车子。
  但他也来不及深想,从地上撑站起,阮云裳,他要去找阮云裳。
  
  后来,阿佐才知道,格子西装发动了车子就只管踩油门,顺着南京路一直开,连车带人冲进了洪浦江,还正好撞了一艘载了日本兵的小舢板,数数人头,不只给自家老少都报了仇,还赚了一二。
  他初来海市是站在南京路张望,来寻生路。
  他离开海市也是在南京路奔驰,去无归路。
  这是条血性汉子。
  
  阿佐回了家,阮云裳正在抖抖索索收东西。
  阿佐一把拉过她,弓下身子:“什么劳什子,别收了,爬上来。”
  阮云裳也不是贪财,只是一时吓傻了不知道干什么,这下有了主心骨,立马听了阿佐的话。
  
  出了屋子,阮云裳死命拍阿佐。
  阿佐怒视她:“别动,乖乖趴着;你有孩子,跑的话滑了胎怎么办。”
  阮云裳指指前面“那里有黄包车”。
  
  拉黄包车比负着人省力些。
  阿佐拉了阮云裳弯腰就跑,他对路熟,一下子就拉着路过了常德公寓,往路边一撇,他停下来。
  
  岑嘉钰不知哪里弄了辆平板车。
  哦,应该是卖梨的人落下的,岑嘉钰正从里面淘澄了梨往外扔。
  而那车旁边,躺了一个男人。

79、七十九章 ...
  阿佐跑过去一看, 地上的不是苏泓宣么?紧闭着眼睛咬着牙躺在地上,显然受了伤。
  肯定不是中弹了,日本人没打到这儿来呢。
  
  苏泓宣把散氏盘送到重庆的国家博物院后,顺带参观访问了些日子,然后就动身回海市。谁知, 去途揣着国宝的他不敢掉以轻心,一路小心翼翼, 却还算平顺;回来本是身心轻松,谁知竟然各种状况频发, 这哪里是回家嘛, 竟是去取经, 九九八十一难都不够说的。
  回来没几天,才紧赶慢赶把杂志社和学校里一些庶务处理完, 就撞着日本人侵略海市。
  
  岑嘉钰一边扔梨一边解释:“不知哪边的炮弹, 把楼上的广告牌子震下来了。本是要打在我身上的,他一把把我推开了, 也不知是砸着腰还是砸着腿,下面动弹不了。”
  
  阿佐看看平板车, 道:“你去房里抱床被子出来, 快!”
  岑嘉钰抱了两床被子出来垫在板车上面, 阿佐把苏泓宣放上了板车, 他为难看着阮云裳,想了想,让阮云裳抱膝盖坐在苏泓宣脚那边, 这才推了车走。
  
  岑嘉钰道:“咱们往美华织绸厂去,那边是市郊,一时半会还打不到那头去。”
  
  几人匆匆来到了美华织绸厂,曹仪行携了家人都在里面,还有奶妈妈她们也都在。
  岑嘉钰一个个查验了人头,都没伤着,方舒了一口气,路过裁缝店,见着里头没人,她心就一直悬着。
  
  奶妈妈拧了热毛巾给苏泓宣擦脸:“嘉翡真是长大啦,是个当家的样子了,我刚刚怕的很,又怕你受伤,就要跑了去你那边找你。叫嘉翡一把抓住了‘听声音,姐姐那边离打仗的地方还近些,这不是往枪眼上跑么?而且两下里走岔了怎么办?姐姐他们肯定要去美华织绸厂的,那边又是市郊,我们那里等去,真会不着面,我再回头去找’。嘉宝哦,见我小脚跑不动,就要背我。甩麻袋般把我甩了往肩上就跑,颠的骨头痛。”
  
  又扯了岑嘉钰出去悄悄道:“姑爷这是怎么了?这里又没医生,可怎么办。”
  
  岑嘉钰按着太阳穴,道:“这仗,应该打不到租界里头,等战火稍停就去租界里的外国医院寻个医生。先让他躺着别动他,好好护理着。”
  奶妈妈搓着帕子,还是说了:“嘉钰啊,你看着的?是伤着腿,没伤着腰吧?”
  啊?
  到底傅伟成太监的事情在前,奶妈妈一直记着呢:“伤着腰就生不了娃娃,那你可咋办?”
  
  岑嘉钰简直哭笑不得,见那头曹仪行叫她,忙道:“你别东想西想的,他是救我才受伤的。”
  
  曹仪行才安顿了老小,哭的哭闹的闹,这会儿也是烦的不行:“之前别人劝我买股票买公债,再不济也去投几个矿,千万别掺活实业,和平时期政府收税薅羊毛似的,一月薅几回,还换着人来薅;打起来了政府是不管你死活,你就守着机器哭去吧。”
  
  岑嘉钰宽他心:“算啦,我们从办厂那天起就没想着指望政府。比起三友他们叫烧了个精光,我们还能守着机器哭,算好的了。”
  
  曹仪行也不是个悲观的人,不过是一时情绪上来了抱怨几句,脑子已经转着想法子了:“还是不能丢下厂子就走,这么些机器,和原料,都是心血啊。他们总不能一直打,等停火了,我去租界里头打听去。有几个老朋友在租界里头有仓库的,先把机器存他们那里去。实在送不去,还有个法子,借个外国旗子挂挂。”
  
  岑嘉钰道:“但是决不能挂日本人的旗子。”
  想想又自己苦笑:“唉,到底国弱没气节,挂别国的旗子和挂日本人的旗子,是个失小节和失大节的区别而已。”
  
  曹仪行发愁:“开始说是不打不打,这还不是打起来了。总不至于像东北那边,拱手把这片儿土地都让给日本人吧。军队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真要不抵抗么?”那还把老婆孩子送乡下干什么?跑的能有日本人的坦克飞机快?还不如在海市租界里头赁个房子有保障。
  
  他其实也是个探听消息的意思,因为沈谦慎的小姨夫是海市驻防军队的头.那回沈夫人来过之后,沈谦慎就再没来过了,他知道两人算是掰了,就不好直接问。
  就算没有沈谦慎这层关系,他如今也只能和岑嘉钰讨论这些事情,家里头老婆只关心菜市场肉价,和她说这些,能把她胆儿唬破。
  
  岑嘉钰拢了拢身上的薄呢外套:“不战认败,那是清朝时候的事了,现在不至于吧,我听说这驻防的军长是主战的。”以前听沈谦慎提到的。还好,他在宁市,且还有家里人,总归不用担心安全。
  
  这时节已经冷了,寒风刮着吹打着窗,陡然让人生出一种“国破山河在”的凄怆。
  
  两人正在各想心事,却听见外头叫嚷起来:“凭什么,不让进!就不让进!要开枪么?打呀,打呀,往我这里打,我家反正去了好几个,正好送我去团年!”
  怎么了这又是?两人忙跑到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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