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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幕戏 出版完结+番外 (唐七)


  离家之后终于再次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拖着这副免疫系统完全崩溃的身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敢碰,什么乱七八糟的食物都敢往嘴里招呼,全靠着每天大把大把地吃药。
  人生最后一次奢侈的狂欢,是为了死亡。
  死亡到底是一件怎样的事。我思考了九个月,虽然直到今天依然觉得它不真实,却有了一个答案。死亡是分离,是这世间最无望的分离。若人死而无灵,这分离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悲痛可言。若人死而有灵,我能看到还活着的他们,他们却再也无法见我,他们的悲痛始终大于我。
  我想起林觉民的《与妻书》:“与使吾先死也,无宁汝先吾而死……盖谓以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与汝,吾心不忍,故宁请汝先死,吾担悲也。”
  与其让我先死,不如让你先我而死,因为以你的瘦弱之躯,必然不能承受失去我的悲痛,如果我先死去,将失去我的悲痛留给你,我心不忍,所以宁愿你先死去,让我来承担这样的悲痛。
  死亡是一场灾难,却更是活着的人的灾难。
  第二天,我和阮奕岑如约在长明岛分手。我们互道了再会。
  肯特的船会在傍晚到。
  我买了只录音笔,又去超市买了只玻璃瓶。收银台的小姑娘长得很甜,开口脸上就是笑,和我聊天气:“阴了一个星期,今天终于出太阳了,吃过午饭你可以去waiting吧(“等待”吧)喝咖啡,在他们家晒太阳最好。”
  傍晚时分我将录音笔封入玻璃瓶子里,看白色的浪花将它卷走。
  也许多年后会有谁将它打捞起来,按开播放键,他们就能听到一段话,还有一个故事。
  我在录音笔里说了什么?
  我说:
  我没有时间写回忆录,但生命中的那些美好,我想找个方式来记录。
  其实,如果我想写回忆录,那只是为写给一个人看,所以此时我说这些话,也只是为了说给一个人听。
  但不能现在就让他听到,我希望我对他是一个永恒的牵挂,而不是一个冰冷的结果。
  牵挂会让人想要活着。
  我不想将这些话带走,陪着我永埋深海。我希望终有一天他能听到,那他就会知道,在这世上,我到底留给了他什么。所以我选了这个浪漫的方式。
  我不知道谁会捡到这个漂流瓶,但请听我说,今天是2020年11月30日,如果你捡到这个漂流瓶并非在十年后,那请你替我保密,等十年后再将它交给我想要给的那个人。
  十年是他需要过的一道坎。如果是十年后,他即使知道我已永眠海底,也应该会有勇气面对未来的人生。
  无论你是谁,我都感谢并祝福你。
  那么接下来,聂亦,就是我们的时间了。
  是的,我想要告诉你,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我依然在想着你。
  我买了这只录音笔,还有一只玻璃瓶,躺在午后的waiting吧边晒太阳边回忆我们的过去。
  全世界无论哪个地方,似乎都有一个waiting吧,等未可知的人,或者未可知的命运。是的,我们的过去,你一定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那时候你只有十五岁。你十五岁是什么样子,我一直都记得。我没有你的天才,不知道怎样才能过目不忘,但有关你的每一件事,都像是用烙铁烙在了脑子里。
  …………
  …………
  …………
  在生病的初期我的确很难过,但聂亦,现在想想,我觉得我这一生很值,虽然短暂,但我将它活得非常丰富,你说是不是?我还得到了你。
  泰戈尔有句诗,他说,生命有如渡过一重大海,我们相遇在同一条窄船里。死时,我们同登彼岸,又向不同的世界各奔前程。
  但我想不是这样的,我很庆幸今生能和你同在一艘窄船,即使我先靠了岸,也会一直在岸边等你。
  今天一直有太阳,或许这是我可以享受的最后一个落日,已经看到了来接我的船只。是时候分别了,聂亦。
  你知道我爱着大海,仅次于爱你。将生命终结在海里,这是最好的结局。
  我会在大海的最深、最深处,给你我最深、最深的爱。我爱你,聂亦。
  (第一幕戏END)

第二幕戏:爱若有他生
01.
  2023年9月8号。
  暑假结束,热闹了一整个夏天的长明岛安静了下来。
  游人的离开像是让这座环形岛沉入了一个巨大的梦,褪去一切浮华色彩,呈现出一种与这炎炎夏日不合的荒凉来。
  午后的waiting吧看上去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整个店里只在角落处坐了一男一女两位客人,吧台旁边的老唱机唱着越剧版的《牡丹亭》:“我与你,誓定终身在柳树下,谁知匆匆一梦醒,从此茫茫各天涯。”店员在吧台后面伴着老唱机打瞌睡。
  卿源出神地看着徐离菲点烟的动作,几乎忘了约她来waiting吧的目的。
  长发的女人抽烟,有抽得优雅的,也有抽得妖艳的,但徐离菲不同,卿源觉得她抽得很酷。她用那种最老式的火柴点火,细长的香烟含在嘴角,微微偏着头,齐腰的黑发随意揽在左肩侧,衬着宽松的白衬衫,显出一种纯净的黑,就像是长明岛最好的夜色。她自然地将点燃的香烟搁在食指中指间,烟灰只弹一下,微微抬眼看向卿源,眉眼有些淡,却有绯红的唇色。
  徐离菲话少,卿源知道她绝不会主动开口。
  他终于想起来为什么约她,斟酌了好几秒才道:“你今天脸色不太好。”
  徐离菲点头:“没化妆。”
  他喝了一口水,道:“我看了今天的《娱乐早报》。”
  她看着他并不说话。
  他也看着她:“我不是要打听什么,只是……”他顿了顿:“我一直以为你是在我那儿代工,直到Vic回来,很多老顾客也在问我Vic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的《娱乐早报》头条是某当红女明星与某企业家二代订婚,提供了一张女明星的订婚照,挽着那女明星手臂的青年正是徐离菲的男朋友Vic。
  徐离菲安静地抽烟,低着头像是在想什么。透过阳光下淡蓝色的烟雾,卿源想起他小时候逛灯会看到的那些谜灯。有时候他觉得,徐离菲就像是个谜灯,外表下暗藏的东西越靠近越觉神秘莫测。
  徐离菲八个月前来长明岛定居,不爱和人打交道,开一家小小的刚够维持生计的照相馆,需要零花钱的时候就去卿源的酒吧唱歌,或者出门拍点儿风景人文艺术照片,放在卿源的酒吧和岛上的书店里寄卖。
  是了,最开始在卿源的酒吧里唱歌的并不是Vic,而是徐离菲。卿源记得徐离菲刚到长明岛时是孤身一人,而到底什么时候她身边多出了Vic这个人,他也说不太清楚。只是突然有一天,那男人就出现在他面前,说徐离菲不会再去酒吧唱歌,让他以后别再随便找她。谁知道盆景树隔开的邻座就坐着徐离菲,走过来一手搭在桌子上,一手搭在那男人的肩头,嘴角含笑:“说什么傻话?别拆卿源的台,他酒吧里就我一个唱歌的,我要不去他生意怎么做?”
  男人冷声:“他就不能找别人?”
  卿源记得那时候自己还顺着徐离菲开玩笑:“岛上除了徐离菲全是破锣嗓,岛外找人我还得包食宿,我开一小破酒吧我不容易啊兄弟,我真是特别需要徐离菲。”
  徐离菲也附和:“你看,源源都这么求我了。”
  男人皱眉:“你就非去不可?”
  徐离菲细长的手指攀在男人肩头,微微动了动,嘴角仍然含着笑:“可不是,为了源源的生意嘛。”
  男人单手揉了揉太阳穴,出其不意地转头问他:“卿源是吧?你那小破酒吧多少钱?”
  徐离菲的脸色一瞬间冷下来,男人生硬地改口:“我是说,我去你那儿唱,一晚上你给多少钱?”
  那时候他觉得,不管男人问他酒吧的价钱还是问他驻唱的价钱,都不过是开玩笑。卿源记得自己是带着戏谑回了他:“那得看你唱歌的水平。”
  没想到那之后,男人还真成了他酒吧的驻唱。
  其实后来卿源听说过Vic的传闻。长明岛被称为东方小巴厘,岛上有不少高端酒店,除了接待普通游客,主要业务是承办各种高端会议。三月份岛上曾举办了一场中法景观设计论坛,接待了许多客人,Vic就是在那时候上的岛。很难说清他到底是哪国人,他是个混血,中文法文都说得地道流利。
  传闻中Vic似乎是对徐离菲一见钟情,卿源都能想象那个场景,长明岛多的是风情小街,多半是某个街头转角的不经意一瞥,伊人的倩影便滑入眼底,从此挥之不去。徐离菲的确长得漂亮。
  附近的客栈老板娘笑着向他证实这传闻:“没错呀,Vic是对菲菲一见钟情呀。那天已经很晚了,我以为他要来住店,说真的已经很久没遇到那么帅的客人了,还想说看在长相的分儿上可以给他打个八折,他却拿出一张菲菲的照片,问我照片中的女孩有没有在这里投宿,我和他说菲菲不是游客,是我们这里的一个岛民时,他还显得很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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