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不会即刻死,所以能爱。
他这么告诉自己。
但是后天呢?
能保证每一个她还在的后天,他都能陪她看升起的太阳吗?
程佩的话也砸在瞿蔺耳膜上,透进他的脑海,质疑着他从贝松离开后,又从山电回到姜湖身边的决定。
爱不能随遇而安,因为它是责任。
但他不能动摇……走到今天,他已经失去了这个权利。
继续下去与否,决定权在姜湖手里。
没及时坦诚,就是欺骗。
这是自己的错,也是自己的罪。
是他把姜湖诓进这一场终点不知道在哪里的前路中。
可是他凭什么?
兜兜转转,程佩带他回到最初他反复思考过多次,反复犹豫不决,找不到答案的问题,他凭什么?
就凭姑娘看上他,他就要将自己的忧虑传染给她?
她并不欠他什么。
凭什么让她和他一起过未来不定的日子?
这是一个死循环……有人提起,他便会质问自己一遍。
无人提起,他也会深思……反复质问自己这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眼前人是姜湖的母亲,再让姜湖因此和母亲生嫌隙,更不应该。
护人不是这样护的。
喜欢不是这么喜欢的。
爱人不是这样爱的。
换位思考……如果自己为人父,为了自己的女儿,恐怕也不会袖手旁观。
他理解程佩的行为,理解程佩的出发点,因此更有种铺天盖地般蔓延开的悲凉,以及难过。
又突然觉得此前荒唐,拜菩萨那天,许再多的愿,跪再多的蒲团,心再诚也无用……
这世界的生老病死岂是一炷香能敲定的。
那是无用功。
否则就不会有核事故发生时,同仁程工女儿在魏铭面前的那一跪,如果有用,小姑娘早去拜了菩萨,而不是跪魏铭,祈求让父亲从前线撤下来。
这一瞬间,瞿蔺也想起了自己已然归于尘土的父母。
他活着,是延续二老的生命。
可如果今天这一幕他们在现场,是会骂他自私祸害别人姑娘该孤老呢,还是会为他说话,说——我儿子其实虽然自私了些拖姑娘下水,但他其实不是一个坏人,请你原谅他,他会努力活,不会轻易死,虽然有风险,但也有希望,也许他能寿终正寝呢?
可他们不在了,化成了无知无觉的骨灰。
姜湖的母亲也没有义务谅解他、包容他、把女儿给他陪他冒这场险。
是他错在先。
瞿蔺四肢百骸灌入不属于这季节的冰冷,这凉一点点往他心里爬,往他脊背上蹿。
有太多的话无从开口。
瞿蔺慢慢站起身。
他担心他说什么,都会引来程佩不满。
而程佩的不喜,就是他给姜湖惹麻烦。
他已经愧对于她,并不想给她添任何麻烦。
但他似乎没有办法不给她惹麻烦。
程佩望着他。
程佩的意思是要他离开,瞿蔺知道得给她答复。
有些话虽然无耻,但他无法沉默到底,也无法在到了如今这地步时再向在贝松时那样离开。
瞿蔺说:“阿姨,我很抱歉。”
最无能为力的五个字。
程佩冷笑了声:“只有这个?”
瞿蔺随后在她面前弯下挺直的腰背,一个工整的九十度角。
他弯得深,没有即刻起身。
就好像那些幡然悔悟的被判刑的囚徒,日后向受害者家属道歉。
程佩并不想要这种道歉,她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到瞿蔺坚定的嗓音:“不得您的喜欢,我很抱歉,对不起您。觊觎您的女儿,我就有让您喜欢,逗您笑,处理好和您之间关系的义务,可我没有做到,我很抱歉。但以后只有她甩我,没有我离开她。您的要求我现在做不到。”
当初在贝松那辆车里渐渐变小的那个姜湖近在眼前,他不会先离开她,再一次离开。
瞿蔺弯下的腰背仍旧没有直起。
没有我离开她……程佩听了这几个字,却没有动容,只是冷静反问:“先走一步,死呢,这就不算是离开吗?”
瞿蔺躬下的背轻颤。
他慢慢直起身,视线内程佩蹙起的细眉像把刀割在他身上。
瞿蔺脸白如纸,他只得重复:“我很抱歉。”
声音里清朗没了,只余低沉:“等她不需要我的那一天,才是结束。到时候,才能如您所愿。”
程佩:“你离开,未来会出现比你更适合她的人,你想要这时间长到她非你不——”
程佩这句话还没说完,瞿蔺身后那扇门被人从外推开。
木门撞在墙壁上又弹走,发出吱歪一声巨响。
有清浅的脚步声递到瞿蔺耳边,是他熟悉的声音。
这脚步一点点踩着他的心,让它下沉的更为厉害。
瞿蔺刚直起的背又垮了一点,不复此前那般笔挺。
他不知道姜湖什么时候来的,此前那些话……她听闻了多少。
他错过了坦诚的机会吗?
他给她惹了事,她又是否能原谅他。
瞿蔺僵在原地不能动,他怕姜湖站在他身旁,又怕她远离他。
一是他让她为难了;二是他们完了。
****
程佩在门开的瞬间,将视线定在姜湖身上。
姜湖眼底平静,手中捧着一束淡紫色欧月,和这房间内的摆放的玻璃花瓶内的欧月品种一样。
清雅,素净,又带点儿高贵。
姜湖带了程佩喜欢的品种来。
知道瞿蔺和程佩见面,结果不会怎么好,所以姜湖带了程佩喜欢的东西来,纵然程佩不缺,但这是她的态度,敬老。
程佩是她的母亲,这是上帝指定的血缘。
这一世,她们应该彼此照顾。
无论程佩做了什么,即便程佩做的是错的,无理的,她也能包容,但纵容除外。
对瞿蔺……也没什么不同。
纵容没戏,包容是看人情的份儿上。
室内极静,两秒后,姜湖单薄的身影挤进瞿蔺的视野。
姜湖背对他,看的是程佩。
姜湖将手中的花束放下,就放在程佩手边。
她低声问:“怎么不聊了?”
程佩仍旧在观察她的表情,没答。
瞿蔺伸出手,想要去碰她手臂,但滞在半空。
他不确定她是否想要。
姜湖:“不聊了,是因为我进来,破坏了气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这几天在文下代我发更新状态,请假条的小天使们,也感谢还在等的你们,等今晚的量都更完了再回评投喂大家红包。
这一章是昨晚在机上开始写的,个别地方可能有点儿虐。
第46章 栖息地(二更小修)
二更
第四十六章:夜深千帐灯(四)
姜湖这话一出, 程佩立刻喝了声:“姜湖!”
姜湖在程佩面前坐了下来。
周围的欧月不少, 空气中有清晰的味道,萦绕在人鼻端。
这味道应该是清香,但姜湖却觉得清苦,挺奇怪的。
坐定了, 姜湖对背后那人说:“你出去,我有话和我妈谈。”
你出去——这三个字既让瞿蔺忐忑,也让他失措。
姜湖这话没有期限, 不知是出去一会儿, 还是让他永远出去。
瞿蔺动唇出声:“姜——”
姜湖截断了他脱口而出的这个名字,她重复:“出去。”
她声音不高不低,瞿蔺没从中体会出任何感情色彩。
她是厌恶,是怒, 还是如常,他没有把握。
他愿意等,缄默着, 如姜湖所言离开了这个房间。
走时替她们关好门, 下楼走远了些, 到旁听不到她们谈话的地方站好。
站成了个孤单的石柱般, 等待将来席卷过来的湖水。
那水会将这石柱包围, 与石柱共存, 还是会一泻千里将石柱冲垮,他不知道。
**
瞿蔺一走,姜湖才开口问:“从哪儿, 怎么知道的?”
她已经从时酒那里听闻些事,但她想从程佩嘴里得到证实。
程佩没解释,只说:“我关心你,有错?”
姜湖轻哦了声,而后笑了下:“没错,您去年膝盖上的伤犯了,我也记挂你,我们是母女,彼此关注对方的事,能有什么错,不过是人之常情。”
程佩:“……”
姜湖没看她,只盯着眼前的圆石桌面。
程佩见她视线低垂,口气软了下来:“你都听到了?”
姜湖反问:“听到你让他滚?”
程佩:“你——”
姜湖抬眸,见她脸上有了怒意,改口:“基本听明白了,收获还不少。”
两人对视,程佩见她面色安然,但眸底有波动,又叹了口气:“这就是你看上的人,你连他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你对自己负责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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