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蜗牛的心开始想你了 [出版] (麦九)


  一看到妈妈这样,林夕落反而清醒了,她不能哭,她哭,妈妈肯定哭。她上前,小声叫了句:“妈妈。”
  林妈妈抬起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像不认识这个女儿,终于她反应过来,一把抱住女儿,抱得很紧。林夕落仿若掉进冰窟,林妈妈好冷,她在发抖,全身都在发抖,她说:“夕落,你爸爸全身都是血。”
  夕落,你爸爸全身都是血,林夕落硬生生止住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她看着医院白色的墙,白色的天花板,一阵眩晕。怎么办,她快支持不住了,她想象不出爸爸的样子,她脑中只有一个画面,爸爸浑身是血地被推进来,像块脏兮兮的破布躺着,全身都是血。
  光想象,她已经受不了,何况是亲眼目睹过的妈妈,她被吓傻了,她的男人不该是这样的。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后来,林夕落再回想起这段,最初的震惊淡了,她却清楚地记得这种煎熬,像有人拿刀慢慢在磨她们的心,一刀一刀地磨,耳边还魔咒地回荡着一句话,夕落,你爸爸全身是血。
  林夕落没看到这画面,手术的时间很长,天要黑了,亲戚叫她先回家。
  “我要等爸爸出来。”林夕落很生气,爸爸还在里面生死不明,她怎么能回去。
  “手术还要很久,这里也没个地方住,不方便,”亲戚尽量委婉地说,“而且你在这儿也没用,夕落,乖,先回家吧。”
  不要用这种哄小孩子的语气跟我说话,林夕落愤怒极了,妈妈抬起头,她好像平静了些,说:“夕落,先回去,鹿鹿还在等你。”
  就算林夕落上了初中,换了学校,林鹿鹿还是保留每天在田梗旁等她放学的习惯,不等到她绝不会回去的。
  “走吧,夕落,明天我再陪你来。”许小虎也过来拉她。
  “那妈妈——”
  林夕落还是不放心妈妈,林妈妈勉强露出让她放心的神情:“回家吧,会没事的。”
  回来的路上,林夕落一句话都没说。许小虎不知如何安慰,最后紧紧握着她的手。他们坐在最后一排,林夕落坐在靠窗的位置,车外的车水马龙把她的脸也照得一会儿光怪陆离,一会儿灰暗惨淡,她问:“小虎,我爸会死吗?”
  许小虎吓了一跳,林夕落像受伤的小兽般抱着双膝呜呜地哭起来。
  他们为什么要赶她回家,她一点都不想回家,家里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空荡荡的让人害怕。
  林鹿鹿果然在田梗上等她,天这么黑,夜这么冷,他还等着。
  林夕落心里有点感动,又有些莫名的怒气,都是他,害自己不能在医院等爸爸。
  林鹿鹿依然一无所知地去牵她的手,拉着她往家里走。爸妈不在,家里没开灯,很黑,许小虎推着自行车沉默地跟着,林夕落拉着弟弟的手,一字一顿地说。
  “鹿鹿,爸爸出事了,被炸伤了。
  “还在手术,妈妈在医院看着,晚上不能回家了。
  “鹿鹿,妈妈说,爸爸流了很多血……”
  她语无伦次,每说一句,都像挨刀子,可身边的人没有任何回应。他像以往一样,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欢欢喜喜回家,永远都是天真无知的模样。林夕落转头,几乎是本能,她的手甩了过去,吼道。
  “林鹿鹿,你听到没有,爸爸会死的,你知道吗?”
  这一掌毫不留情,“啪”的一声很响,三个人都被吓到了,包括林夕落自己。以前她就算再讨厌这个弟弟,她也从来不会打他,欺负一个傻子算什么本事,她鄙视这种行为,可她今天打了他,毫无理由。
  鹿鹿脸很白,五个手指印,很快清晰地浮出来,他愣愣地望着姐姐,他做错了什么。
  许小虎过来拉林夕落,口气有些为难:“夕落,别这样,鹿鹿又没有错。”
  他确实没有错,他有病,所以亲人在抢救生死不明,他可以心安理得没心没肺地快乐着。因为这八年,他压根不懂,那是养他亲他为了他冒风险包下石窟的爸爸。林夕落的心有些冷,她不再看鹿鹿,走到前面。
  “对,他没错,是我错了。”
  她自虐似的重复着这句话,两行泪水从眼角流下。
  林鹿鹿快走几步,追上去拉住她的手。他真是固执得可怕,林夕落甩了几次,没甩开,她伤心地看着弟弟:“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你。”
  凭什么三个字,就把所有人拒绝门外?
  他明明活在这个世界,为什么毫无知觉?
  林夕落一回去,就躺床上哭,哭得肩膀一抖一抖。
  许小虎没见过这样的林夕落,她总是倔强,开朗,意气风发,说小虎,我们要怎样怎样,可现在她似乎除了哭,别无他法。原谅她,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在她过去的人生中,有双亲宠溺,有朋友娇纵,她没经过大事,也没想过有一天,高大的爸爸会倒下,除了哭,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许小虎待到她睡了才回去,要不是妈妈一定要他回家,他真想留下来陪她。
  林夕落睡到半夜猛然惊醒,不能这样,该做点什么?
  对,得给爸妈带衣服,她爬起来,把能想到的东西整理打包好。整理好,躺回床上,好像漏掉什么,她又爬起来,加了件东西。
  如此爬上爬下,忙忙碌碌,林夕落不敢躺床上,一闭上眼睛,她脑中的恐怖画面就自动重播,爸爸怎么样了,爸爸全身都是血。
  她快被自己弄成神经病了,林鹿鹿没睡,跟着她跑来跑去,大眼睛全是不解。
  “鹿鹿,”林夕落叫他,他脸上的手印已经淡了,但仔细看,还是看得出,林夕落轻轻摸他的脸,“疼吗?对不起,姐姐今天打你了。”
  鹿鹿摇头,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他从不记恨,从小到大,林夕落对他做再过分的事,他也不记恨,他只记得她的手,也对她好。
  林夕落拿出他的画笔,画给他看:“鹿鹿,这是爸爸——”
  她在小人身上涂了红色:“炸药爆炸了,爸爸、爸爸受伤了,流了很多血。
  “血是人很重要的东西,爸爸很疼,很疼,”林夕落抬头,“鹿鹿,你懂吧,很疼。”
  鹿鹿点头:“疼,爸爸疼。”
  “对,”林夕落继续教他,“鹿鹿,明天姐姐带你去医院看爸爸,医院有很多人,你从来没去过,你去看爸爸,一定不要吵不要哭,要安安静静,乖乖的。”
  林夕落想起他平时到陌生环境就吵闹,头有点疼,蹲下来,盯着弟弟的眼睛,一字一顿:“鹿鹿,爸爸受伤了,妈妈很累很难过,你明天一定乖乖的,记住——
  “不要再把爸爸推开了,爸爸很疼。
  “听到了没,姐姐求你了,爸爸要想抱你,你就让他抱。
  “求你了,鹿鹿。”林夕落已带着恳求的哽咽,她真怕,怕明天又是兵荒马乱,让人心碎的一天。
  林鹿鹿懵懵懂懂,他明白爸爸很疼,姐姐很伤心,很反常。他抓起姐姐的手,对着那看不见的伤口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小心又讨好地望着她。
  姐姐,不疼,我们都不疼。


10
  第二天,让林夕落更难过的是,爸爸别说抱鹿鹿,连动一下都难。
  姑姑带她去看爸爸,林夕落透过玻璃,看到里面连脸都被绷带包得严严实实,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不确定地问:“这是我爸爸?”
  姑姑红着眼圈点头,林夕落拉着鹿鹿,咬着嘴唇没说话,她要怎么跟弟弟说,这是爸爸,连她都不信。她甚至天真地想,会不会搞错了,那不是爸爸,是其他人。
  可她知道是爸爸,妈妈在走廊的椅子上守着,一夜的煎熬让她老了许多,头发松散,面容憔悴,眼睛也不眨地盯着丈夫。
  林爸爸的情况很糟糕,石窟用炸药爆破石头是很正常的事,他也一向小心。这次偏偏碰到哑炮,炮响了一声没再响,等了好久,他爬上去看。刚走近,炸药就爆炸了,近距离冲击最大,他从高处摔到石窟底,本能让他手先着地,结果手插进乱石,全身也被飞溅的石子击中,有些直接冲进血肉。
  昨晚,就在林夕落在床上床下跑来跑去,医院让林妈妈签手术同意书,右手大拇指食指连半个手掌要全部截掉。“必须截掉,这些部位的骨头粉碎性骨折,他现在重度烧伤又一身外伤,伤口容易感染,免疫力差,坏死的部位要截掉。”医生催她赶紧签字,林妈妈拿着手术同意书,六神无主。
  “医生,他就靠这双手养老婆孩子,没了手,你让他怎么办?”
  “能保住命再说这些,” 急着要手术的医生无力安慰这个不知所措的妇人,他的嗓门有点大,“快点签字。”
  林妈妈几乎是被吓得签字,她没什么用,家里一向男人说了算,她难得做次主,竟是签丈夫的手术同意书。签完字,她站不住了,有人扶住她,她呆呆地望着手术室的灯:“他的手——”
  话没说完,她呜呜地哭了,哭声不大,带着浓浓的委屈。
  老天待她何其残忍,她又没做过什么坏事,怎么这样对她?
  一晚上她都没合眼,手术灯暗下来,医生们推林爸爸出来。她追着看了一眼,其实什么都没看到,丈夫全身包得严严实实的,没包扎的地方也黑乎乎的,连头发都带着股焦味,她害怕地看了一眼丈夫的手,也是包着的,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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