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渔每天都去陪陈屹年,父女俩像没事儿人似的,其实他们都在强颜欢笑,只为不让对方难过。
慕郗城看在眼里,只能沉痛缄默。
那段时间,嘉渔死活不愿在学医,将慕郗城气得不轻。
他以为,她为自己的父亲病情而堕落。
谁知,阿渔那天晚上躺在他怀里说,“郗城哥,我爸搞医药研究这么多年,赔上了命。他不在,你还有我,可如果我不在了,你一个人该怎么办?”
他冷着脸,斥她,“乱说话。”
内心,却是没办法平息下来的刺痛。
握着他的手,陈渔决定:“学医,不学医药学,不做药品研究。”
陈屹年终究没有撑过零五年的那个秋天,他下葬后,陈渔起初神情恍惚,后来就非要拉着慕郗城做体检。
直到后来学校要交体检单子,慕郗城的那份放在陈家茶几上,再看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帮他填。
从基本的姓名、性别、年龄,再到私人的身高、体重、血型,视力。
阿渔是那么熟悉他,几乎能将这些慕郗城都不记得信息,熟练地书写出来。
那时候,陈家客厅开着电视机,液晶屏幕里在播八点档。
正在播,女主角因为出车祸失忆,男主角问,“你怎么能不记得我?”的狗血剧情。
嘉渔一边帮慕郗城填写体检信息表,一边看了他一眼说,“如果有天我失忆,估计忘了自己,也不会忘了你。”
这句话,带给当时慕郗城的悸动,一直都很多年以后都没有消散。
…………….
现在,是一零年,陈渔死了四年,坐在车里,慕郗城身边的是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姜时汕。
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她偶尔看他一眼,不要说没了曾经的羞.涩,完全如同看空气,像是看陌生人。
——她是真的忘了他?还是……
慕郗城拧眉。
微微晃神,时汕见整个车程出神很久的人一直盯着她看,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又在想什么。
但,他脸上的神情异于往常,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不愿被人打扰。
难得有他这么安分的时候,不论是因为刚才那些陆时逸的旧物,还是,她今晚不愿理人的冷漠。
只要他不在继续戏谑她,就好。
可这样宁静的沉默,终究被打破了。
慕郗城你和他,突然道,“阿汕,将我的私人机号码背给我听听。”
时汕蹙眉,为的是慕郗城这个无理的要求。
有人背书的,哪有人故意背手机号码的?
其实,早年同样的医学天才陈嘉渔,却对手机这种平乏的数字,记不起来。
慕郗城因为后来工作的缘故,每换一个私人号码,她都要特意记下来,背住。
罕见天才背手机号码,偶尔会遭当时同寝室女生戏谑嘲笑。
可,阿渔很执拗要记,记在手机电话簿里不算完,有时候写在牀头,写在课本上,写在手背上。
就怕,什么时候忘了手机,手机没电,也能立刻播出他的号码。
只因,那时候因为工作,慕郗城的私人号码太多了,换的也太快了。
现在,慕郗城要时汕给他背自己的私人机号码,时汕摇头,坦然地说,“不知道。”
不是没记住,也不是忘记了,是不知道。
是压根就没想过去记的‘不知道’。
多气人的三个字。
慕郗城皱了眉,转瞬又皮笑肉不笑,“现在记住也不迟。”
说着掏出口袋里的钢笔,在时汕光洁的手臂上,慢慢地写了一串数字。
钢笔笔尖有意放轻,还是在肌肤上留下轻微刺痛。
见时汕频频蹙着清秀的眉,慕郗城问了句,“疼?”
时汕没有回答他的话。
慕郗城搂着她说,“痛就稍微忍耐一下,不痛怎么好记住。”
写好后,他又说,“我是怕你忘了啊。”
没有记过,哪有忘与不忘之说。
时汕听慕郗城自从陷入沉默后再开口,今晚说话云里雾里,有些莫名的异常。
搂着她,他在她耳边说,“放心,这次很固定,这号码再也不变了,背住一次不吃亏。你可要牢牢记好。”
☆、第128章:她是狡猾鬼
当天一回到邹家,慕郗城给她开车门,时汕下车后就去后备箱抱那些从十一办公室整理回来的旧物。
慕郗城手臂撑在车门上,半晌都没有移开。
月色寂寥,玫瑰庄园里的玫瑰花,过了花期,已经开始零落入泥。
时汕抱了那些陆时逸的旧物,转身向前庭院走,走到一半,又停下脚步。
她说,“慕先生放心,我会尽快把这些送到陆家,不会给你们家添麻烦的。”
慕郗城征了怔,因为她的生疏、漠然和客套。
恢复淡漠色的姜时汕,冷得要命。
长身倚靠在车门上,慕郗城几乎难以自持地从口袋里去掏烟,拱着手点烟,他望着她纤细的背影,猛地深吸了一口烟。
白烟弥漫,映衬着他一张过度俊逸的脸,恍若迟暮远山令人惊艳。
弹了弹烟灰,他突然开口,“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怎么连性格都能改了?”
章远站在一旁,明白上司的意思:他说得是陈渔和姜时汕的区别。
这两个女孩子,仿佛一模一样,可有些地方又完全不同,差别大的很。
章远都能看得出来,更何况是慕郗城。
但,明显老板不愿意理会那些大的异同点,更没有什么‘替代品’之说,他只是待姜时汕像待陈渔一样好。
甚至,比待之前的‘陈渔’更好。
零六年之前,章远看着上司为了工作,不得不一次次短暂分别陈渔;
一零年现在,章远又看着上司为了姜时汕,放弃了一次次出国谈合约的机会的机会。
不论如何,姜时汕已经在他心底扎了根,怕是要纠缠到底。
片刻后,慕郗城手里的一支烟抽完了,他对章远道,“回去吧,要出国的日期再帮我推迟两天。”
“好。”
慕郗城抽着烟向邹家庭院走,章理事看着老板的背影,感觉得到这个男人现在尤为寂寥。
月色如霜降,洒在他的肩头,竟然让人想到了落寞。
*
邹家除了家里的管家和侍佣,客厅的落地窗前,时汕蹲在地上,将那些已经从陆时逸办公室整理出来的书籍旧物,慢慢由混乱排列有序。
慕郗城进来,看着她那样的身影很久。
曾经,陈渔的东西杂乱无章,全都是经由他手,帮她整理;
现在,时汕摆放东西整齐有序,甚至现在的她,在帮另一个男人整理东西。
明目张胆,即便知道他就站在她身后,也没有一丝避嫌和忌讳。
“阿汕。”
慕郗城配合时汕的高度,俯下身,和她一样单膝蹲在地上。
心理学上,和对方保持同样的高度,不容易产生压迫感,易于和对方靠近。
时汕握着几本医书,抬眼对上慕郗城的视线。
他说,“汕汕,晚上想吃什么?”
很普通的一个问题,时汕淡漠地说了句,“我不饿,你吃吧。”
说完,继续低下头整理自己手里的东西,慕郗城觉察得到未婚妻的不对劲。
自从,从陆时逸的那间办公室出来,她就像完全恢复成了之前对谁都淡漠的姜时汕。
“阿汕。”慕郗城叫她,“不开心,也不能拿不吃饭赌气。”
时汕一愣,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眼睫看向他。
浓密的睫毛轻掀的同时,格外迷人,慕郗城忍不住伸手轻触她的眼睫,他说,“不吃饱饭,哪有力气找你想找的人?”
女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眸骤然睁大,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拉她从地上站起来,慕郗城一边轻抚她的长发,一边说,“我懂,我懂我们阿汕的所有小心思。所以,不用闹别扭,答应应允你的,我不会变。”
“真的?”
他微笑,“我从不食言。”
——尤其是对你。
“谢谢。”
时汕整理好所有的东西,抱着上楼。
她竟然对他说‘谢谢’,这么客套刺耳的词。
慕郗城站在楼下,怔了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看她纤瘦的背影,和他的阿渔一模一样,可,为什么离他这么近,他却感觉那么远。
俯下身倒了一杯酒,是最烈性的龙舌兰,仰头,呛烈的酒精灼烧而下,让他抑制不住地咳嗽了很久。
坐下来,慕郗城眯着眼打了一通电话,“简,将你调查到的陆时逸的一些消息整理成档,明早送阿汕上学的时候给她看。”
“董事长,您不是说——”
没有继续问下去,清楚慕郗城的个性,Jan最终应声道,“好。”
这晚邹家格外冷清,慕郗城喊时汕下来吃饭,少了陈屹舒这个长辈在,两人面对面,竟然没话。
将侍佣端上来得蔬菜羹盛了两勺,放在时汕面前,慕郗城说,“阿汕,中午没吃好饭,晚上多吃点。”
“嗯。”她浅浅地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餐桌上的玻璃冷水壶,被她端起来,倒水,喝了,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