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须活着,必须活的更好。
而这个穿着西装皮鞋身后跟着保镖的男人,看起来可以给她这样的生活。
六岁那年,她被他养在古堡。
那是自母亲走后,第一次有人对她好,缺爱的人总是那样,只要有人对她一丁点儿的好她就会死心塌地。
七岁那年,他带着她去了一个地下工厂,那里摆放了无数顶级的枪支刀具,每一样,看起来都那样锋利。
他说,我从来不养没用的人,小丫头,你愿意成为我手下的人吗?
她问他,什么意思?
他说,是你可以为你母亲报仇的意思。
她欣然应允。
她这一生,就是为了复仇而生。
他那天很高兴,他摸着她的脑袋温柔的说,小昭,我很期待你长大成人那天。
七岁那年,她被蒋南带去了一个充满血腥的地方。
那是一个修罗场。
她在那里接受训练,从易到难,不知吃了多少苦,每天,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过日子。
很多次,她想放弃,可他说,小昭,这是一条走了就没有回头的路。
从七岁到十六岁,她习惯了黑暗,习惯了血腥,习惯了杀人不眨眼的生活。
十六岁那年,她第一次出任务,要杀的人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的亲生父亲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混,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母亲当年就死在他手下。
她去找他的那天,他人在赌场,输红了眼。
她出现在他面前,穿着高级定制的皮衣,画着妖冶勾人的妆。
他认出了她。
他拽着她问她要钱,她抱臂冷眼看着他,她说,休想,今天我来找你,是来取你名的。
他一愣,大笑起来,边笑边骂,你个小贱蹄子,我是你老子,乖乖把钱拿来,否则我让你跟你那个下贱的妈一样!
她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他怒不可遏,扑过来要打她。
她轻易的攥住他的手腕,掰折了。
他又不知死活的抬起脚,这次,她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一枪打进他的脑袋,正中红心。
临死前,他满目惊恐的看着她,血流了满脸。
她笑了,她看着天,她说,妈,我给你报仇了。
她的亲生父亲死在她的手下,死不瞑目。
她觉得很痛快,痛快又难过。
那晚,她在街角喝的酩酊大醉,他来接她回家,他说,小昭,恭喜你,你成功了。
从此,她成为他手下一柄无往不破的利器。
他救了她,她这一生,便臣服于他。
可他们不仅仅是主人和手下的关系,在她没有父亲的这些年,他更像是她的父亲。
他陪着她走过整整二十三个生日,他见证了她全部的成长。
她对他,除了依赖,除了崇拜,还有亲情。
可是他死了,就这样死在她面前,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人说,小昭,生日快乐。
蓝昭看着他,觉得整个世界都轰然坍塌。
两个最爱的人都死了,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她活下去的理由?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她一无所有了。
她抬起头,目光一寸一寸扫过那些警察。
最后,目光定格在申克的面上。
方才就是他,杀得蒋南,
而她方才撞到的,也是他,可是这个男人的身形出乎意料的灵活,他没有伤着,他就站在那里,平静的指挥着所有人将枪口对准她。
逃不走了,她也不想逃了。
黑狐没了,蒋南没了,她和她腹中的宝宝,也没有活路了。
从她走上这条路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这一天总会来,只是,她没料到,会来的这样快。
也罢,早晚不过一死。
她垂眸,温柔的抚摸这自己的小腹,孩子,最后再看一眼这世界吧。
只一瞬,她抬起了头,拿着枪,拉开了车门,干净利落。
有风,风将她黑色的风衣吹的猎猎作响。
她垂眸看一眼蒋南,他安静的躺在地上,她笑了,笑的眯起了眼。
她在心里说,秦铭,南,我来找你们了。
她举起枪,迎着无数黒梭梭的枪口,义无反顾的朝前走去。
她不打别人,枪口只对着申克一个人。
她开第一枪,她的子弹要比申克的快一些,她打中了申克的肩膀,她本来是想要他命的,可申克的子弹,打中了她的腹部。
很疼,肚子疼,心口也疼。
她的孩子,甚至连看着世界的权利都没有。
所有人都可以好好活着,老天却唯独不给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她疼到连枪都拿不稳,子弹打偏,只落到了申克的肩膀。
她的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汗,她咬着牙,依旧迎着子弹走上前去。
她今天没化妆,露出一张很素净很年轻的脸,阳光下,很漂亮。
血染红了她的衣衫,她不知道自己中了多少枪,疼到呼吸都变得薄弱。
在倒下之前,她又开了一枪,那子弹,落在了申克的手臂。
只是擦伤。
可迎面飞过来的子弹,足足有几十颗。
她没力气了,连枪都握不住,枪重重的掉在地上,她的身体跟着枪陡然倒下。
她看到蓝蓝的天,她看到火红的太阳,她看到倒在血泊中的蒋南。
很快,这些景象就都混乱了。
就像是一滴滴入清水的墨汁,在一瞬间,四散开来,烟雾越来愈浓,最后又刹那间扭曲在一起,然后一同迸裂开来。
在最后那一瞬,她在想,如果人在生命的最后真的有一个走马观花的回忆过程,那么在她生命终结的最后一秒,该是那样一副画面——昏暗的隧道间,一个男人将她从爆炸的火车上救下,他将她压在冷硬粗糙的隧道壁,温热的呼吸呼在她的面上,他看着她,一双眼如火一般浓重。
那是,她第一次见秦铭。
而现在,也是她最后一次回忆他。
她用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她在想,闭上眼,她就可以带着宝宝去找他了。
她在想,这次过后,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她这辈子没有遗憾了,却还依旧期待着下辈子。
如果人真的有下辈子,她希望自己不是一个杀手,秦铭也要当杀手,她还想做他的新娘子,她还想给他生孩子,她还想,跟他走一世。
她偏过头,眼泪顺着鼻梁滑下去。
蒋南就在离她不远处,她伸了伸手指,却没能够到他。
她的呼吸已经很微弱,她的嘴唇一张一合,一张一合,最后,再没能张开。
她的生命留在了二十三岁。
她想,真好,她和秦铭蒋南死在同一天,去黄泉地府的路上也有个伴了。
她这辈子,最怕孤独了。
好在,她跟他们一起去了。
枪声停了,到处是血,血腥味儿漂浮在空气的每一寸罅隙里。
寂静中,有人问:“申队,那个女人怎么办?”
申克抱着手臂看过去。
蒋佳然爬在地上,拖着残缺的身体,一寸一寸艰难的朝着蒋南移动。
蒋南身上的血迹将她浑身都浸透,她看着他,眼里没有任何东西,只有他。
她终于爬至他身侧,她颤抖着身体将他的脑袋抱紧怀里,泪流满面。
她说:“蒋南,对不起。”
她垂下头,将嘴唇映在他的唇瓣,唇瓣抖的厉害。
申克移开眼,不愿再看。
这么多年,他见过了太多的人情冷暖,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每一次都足够震撼,每一次却也让人愤恨。
人似乎总是这样,失去后,才追悔莫及。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
他叹一口气:“带走吧。”
有人应声而上。
车里,却有一个削瘦的身影朝着这边走来。
他走在风里,单薄的像是要被风卷走。
是江哲希,他坐在车里,目睹了这一切。
他不敢出来见蒋佳然和蒋南,他愧疚到无以复加。
是他害死了那个男人,他对他那么好,而他,还没来得及叫他一声爸爸。
他走到申克面前,他眼眶哭的红肿,他哀求他:“再等一会儿。”
申克皱着眉头看着他,泪水明明已经在眼眶打转,他却倔强的不让它落下,他脆弱,而又隐忍。
不知怎的,鼻子一酸,他一个大男人,差点儿落下泪来。
他说:“你去吧。”
江哲希说:“谢谢。”
他越过申克,一步一步朝着那滩刺目的红走过去。
那是那个男人的血。
他咬住嘴唇,才能忍住不哭出声来。
不知走了有多久,他终于走过去。
蒋佳然看都没看他一眼,她悲怵的抱着蒋南,哭的声嘶力竭。
他缓缓蹲下身子。
他去碰蒋南的脸,他的脸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的温度。
他怔怔的看着他,一滴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下,落在蒋南的脸上。
他闭上眼,他将脸贴到蒋南的耳畔,他哽咽的叫他:“爸......”
可惜蒋南已经再也听不到。
他曾那样的期盼着有生之年可以听到他叫他一声爸,可他到死都没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