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就算以上方法可行,我也不会这样做,我不想再欠更多人了。可苏荷不同,我们之间早已纠缠不清,到底谁更欠谁多一点谁又伤谁深一点恐怕只有上天才知道。所以无论这之间的爱恨情仇复杂到多么万劫不复,也仅仅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大不了一命偿一命。想到这我又抽了根烟,坚定了此行的决心。
两年前,我曾只身一人来过凤凰,仅仅因为在一个摄影师的博客里看到一张关于凤凰沱江的照片,可以看到古朴而幽静的白墙黑瓦房,青山傍绿水,烟雨朦胧、诗情画意。我盯着那张照片,想象着自己行走在画面中整个灵魂都得到净化的感觉,好一阵子不能自拔。当晚我就在网上订了车票,次日一早就启程。遗憾的是,抵达凤凰后我才发现它跟想象中的相差甚远,景色固然美,游客却多得离谱,商业化也特别严重。当我走在水泄不通的沱江边上时,根本没有功夫好好静坐下来欣赏一下如画的风景,因为我的全部精力都用来担心会不会被行人挤到江里去。
向来如此不是么?很多时候我们并没有自以为的特别,你认为只有自己才洞察到的感受,别人早领悟了。所以当你觉得凤凰美的时候,它早已经被无数开发商和凑热闹的游客折腾得乌烟瘴气;而你只能一边固守着内心那份敏感的清高,一边哀怨连天地嫌恶他人:你懂凤凰吗?什么都不懂跑过来做什么?你鄙夷着别人时,却不知道别人也如此看待你。所谓的生活大抵也是如此吧,无非就是你笑笑我,我又笑笑你。
或许是没再抱期待,第二次来到凤凰反而收获了惊喜。避开人满为患的节假日,加上还是寒春,三月的凤凰清静不少,清晨的凤凰笼罩在一片潮湿的雾霭中,走在石板路上的行人多是些文艺清新的背包客和摄影师。
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并不大,严格来说旅游区可能还抵不过星城的烈士公园。我在路边摊吃了个早餐,随意逛了会便已近中午。接着又吃了顿午饭,下午两点阳光正好,我开始寻找苏荷。以我对她的了解,这种时候她应该会待在江边某家甜品店里喝下午茶。我沿着沱江边找起来,从第四家店走出来时我意外在驳船的码头上发现了苏荷,准确说是一个穿着蓝白格子长裙和纯棉短外套的女孩,长发披肩的背影酷似苏荷。她坐在船头的左侧,木船正驶向沱江下游。
我立马跳上另一艘船,还没站稳就让拿竹篙的师傅开船。他没起身,淡淡看了我一眼,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十?”
“三百。”他不慌不忙地说。
“三百!”我瞪大眼睛,“再加两百我都可以去坐飞机了,你这什么船啊,黑珍珠还是泰塔尼克号啊。”
“我这艘船可以坐十个人,现在你要包船,所以收三百。”他气定神闲地解释。
“行行,三百就三百。赶紧开,追上前面那艘。”我没空还价,毕竟这种私营的游船可以随时靠岸,游客想在哪下船都行,这意味着我一不小心就会跟丢她。
几分钟后我们追上前面的小客船,并排驶在江面上。我摇摇晃晃地走到船头,试着喊了一声名字。
女孩立刻回头。果然,是苏荷没错。也是见到她的那一瞬间我才恍悟,原来这一路上怀揣的那个目的不过是个高明的借口,其实我之所以会来到这,之所以会愿意花三百块去追一个完全不确定的背影,之所以会在她回过头的一瞬感受到难以名状的欣喜和酸楚,仅仅只是因为我想见她。
她脸上还带着出神的迟钝,很久才缓过来,没有笑,也不惊讶,就那么平静地看着我,柔声问:“先生你哪位呀?认错人了吧?”
“认识的。”我无心陪她玩这种游戏,但是谁说的,女孩子就是要哄的。
“很熟吗?”
“我不知道,初中同学,同事?还有……前男友?我看不算熟。”
我得逞了,她脸上的微笑代替了平静,尽管依然看不出太多情绪起伏。随后她懒懒且无所谓地开口问:“你怎么会在这?”
“听说你在凤凰,我就找过来了。”
“有事?”她挑眉。
“是有点事。”
“让我猜猜……”她假装认真地想了想,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梦航动漫集团有限公司涉嫌剽窃被起诉要求赔偿600万,该不会是这事吧?”她肯定看过新闻了,并且早料到我会来找她。
她的直白一时之间让我无言以对。
苏荷坐的船就在这时漂到水流稍急的地方,速度突然加快了,眼看我们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开,渐渐扩大。
“喂!”她突然提高声音不顾旁人地喊起来,“要不这样吧。我们来猜拳。谁输了,谁就跳下去。”
“为什么?”
“猜不猜?”
“……”我本不想答应,她已经任性地举起了右手,无奈我隔着江水出了一个石头,她出了剪刀僵硬在半空,她一噘嘴,耍赖道:“三局两胜。”
于是我再出石头,她依旧是剪刀。我真没想过自己漫不经心地猜拳会赢得这么顺利。她沉默了一下,突然在十几个游客热切的围观下“嗖”地站起来,毫不犹豫地“扑通”一声跳进了江里。
“你疯啦!”我头皮发麻,想也没想跟着跳了下去。当我抱住她时,寒冷刺骨的江水瞬间割裂我的皮肤,抽走了我所有的力气,然后我才想起,自己去年夏天为了泡妞跟刘凯希一起办的游泳月卡才去过两次,尤其当时教练还用了一个很贴切地比喻形容我落水的样子——秤砣。
在游客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我们还是被救了起来,收了我三百块钱的师傅将我跟苏荷拽到岸边时已经累得话都说不出,他一边脱掉湿透的衣服,一边用我听不懂的方言咒骂着,若早知道我是个神经病,估计给再多钱他也不会接吧,毕竟是私营游船,要出了什么事他是承担不起责任的。
作为逃过一劫的落汤鸡,我跟苏荷坐在岸边瑟瑟发抖,再迟点上岸我敢肯定我们不是淹死而是冻死的。我无暇顾及往来的游客们投过来的怪异目光,匆忙地翻开自己的背包,找出一件外套想给苏荷披上,很快又反应过来外套也是湿的,随后丧气地扔在地上。同样浑身湿透的苏荷紧紧环住双肩,她湿漉漉的刘海贴在虚弱苍白的脸颊两侧,嘴唇冻得乌青。
“真、真冷啊……”她哆嗦着。
我伸出双手抱住她,她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像在做梦一样。”
“绝对是噩梦。”我声音也在抖。
她话轻飘飘的,“我刚坐在船上时就想,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风景,一切都这么好,你却不在我身边。然后我才发现自己真不争气啊,明明说好出来玩一趟就彻底忘了你,结果却让我更想你了……”说到这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通红的鼻尖,有些丢脸地撇撇嘴,“刚想着你呢,就听到你在背后喊我的名字。可惜啊,你没有身骑白马,也没有驾着什么七色云彩,你居然坐在一艘破船里,背着一个一百块不到的假耐克包,一身穷酸样,但我还是非常开心。”
我嗤笑一声,来了兴致,“可别小瞧这艘破船,三百块一次比高铁都贵。说不定再过几年直接往博物馆一放就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呢!”
她成功被我逗笑了,又说:“再告诉你件事儿吧。”
“快说。”我简直要冷死了。
“其实我刚没想过要真跳下去,我只是想跳到你的船上来给你个拥抱,结果忘了自己穿着长裙,脚迈不开,直接摔下水了。”
“你敢不敢再蠢点!”面对我的鄙夷她不生气,反而满脸自豪。我无奈扶她起来,只想赶紧找个旅馆去洗个热水澡,再这样下去绝对重感冒无疑。一路上她又问我:“你们公司是不是破产了?”
“我打算重新办工作室,但现在肯定不会有老板愿意投钱了。”我坦白。
“别担心,我会帮你找余总说说。”
“……谢谢。”
“那么现在我再问你,你来找我是因为想我了对吗?不为其他的,就是想见我是不是?”
我点点头。
“好。”她心满意足地笑了,“卫寻你知道我们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我摇头。
“你说什么我都愿意相信。可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她望着我淡淡地笑。我看着她,眼底突然一阵酸涩。就像有一枚淬了毒的细针,温柔地、冷不防地刺进我的胸口,酥麻之后是深刻的疼痛。
我被苏荷领到沱江上游处的一家装修成旅馆的吊脚楼,苏荷没带我去前台,直接拉我进了她睡的双人房。她坚持说这家店没有多余的睡房了,含笑的眼睛里写满了“我就是在撒谎,但你不准拆穿我”的任性。
我们各自洗澡,换好衣服出去吃了个晚餐,然后裹着厚外套在沱江边上散步,途经一些唱歌好听的流浪歌手时,苏荷会拉着我的手认真地把歌听完,再给上十块钱,偶尔还会聊上几句,再分给对方一根烟。她瘦小的骨架中总是散发着一种旺盛的热情,只要她愿意,一个微笑就能跟素未相识的陌生人立刻熟络,并且让对方真心实意地感到愉快,她就是有这种魔力。
晚上我们分床睡,凌晨一点多,苏荷突然尖叫一声从床上蹿起来,我随之惊醒并打开床头前的壁灯。只见她脸色苍白地紧抱着双膝瑟瑟发抖,这次颤抖得比下午落水那一幕还要剧烈。我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她主动爬向我的床,害怕地抱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