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简凝找了块干净的水泥地,懒洋洋地坐下。她用嘴灵活地从烟盒里叼出一根烟,我默契地送过打火机为她点燃。一恍惚我又怀念起高中时代几个朋友一起躲在教学楼顶抽烟的日子。那时候,整个学校都是令人窒息的,唯有楼顶,是那么棒的存在。有蓝天,有白云,有微风,青春的所有意义仿佛就是那些惬意午后的几根烟和几个恶俗的黄色笑话。
楼顶的视野非常开阔,可以看到远方学校那个杂草丛生无人问津的足球场,以及一大片稍低于我们视线的陈旧的筒子楼。起风的时候,我们看到了对面楼顶上有两个正在接吻的初中生。男生双手捧着女生的脸,把她轻轻地按在水塔上。我跟简凝远远观赏着那缠绵的一幕,感慨着年轻真好。偏偏这时,男生得寸进尺地放下了一只手,慢慢往女生的胸部抓过去,女孩立即反感地推开他,争吵起来,可惜隔得太远,听不见说什么。
简凝扫兴地吐了口气,“我就猜到会是这么回事,刚应该跟你打赌的。”
“那你赢了,我本以为他会直接掀裙子。”
“哈哈……”这次她笑得很欢畅,“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讲得特别认真,却没恶意,平常得就像在说“XX牌的烟味道更好”。
转眼女孩已经委屈地跑下楼,男生屁颠屁颠地追上去。我们的视线失去了目标,再一次放空。风从背后撩起简凝的长发,发丝蔓过耳朵,凌乱地打在她的侧脸上,我这才发现她比之前更瘦了,其实,她要是再胖点,会更好看的。
“我以前常常担心,长大后会跟谁在一起。”她没有看我,半睁着迷离的双眼,幽幽地说,“每次想到这个,就很害怕。”
“女孩子不是应该都很期待吗?”我不解。
“嗯,也期待,但还是担心多一点。男人不会懂的,反正在你们眼里只要是个女的能解决性需求就行。但女生不同,女生需要的并不多,却又很难满足,有些男人一辈子都没有这个天分。”
“越是自以为聪明的男人,越没这个天分。”我帮她补充。
“是啊。”回答后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望向我,妩媚又戏谑地笑了,“卫寻,别以为你现在帮着我们女人说话,回头我就会愿意跟你滚床单。”
我哑然失笑,严重怀疑这次医生给她割阑尾时还给她把之前那个幽默无能的毒瘤给切除了,“放心好了,你是很吸引我,但我对你没想法。尤其是现在。”
“现在?什么意思?”她察觉我话中有话。
“我觉得,我可能爱上了一个人。”我有些沮丧地低下头。
“谁?”
“不重要,反正她永远不会知道了。”
“那我妹妹怎么办?”她故意刁难我。
“我也爱,是不是很无耻……”我看累了远方,埋下头,“要不你现在把我推下去吧,杀人渣也算是替天行道。”
她并不生气,反倒安慰我:“你不知道吗?其实女人都爱人渣。”
我说不上是感激还是无奈地扯了下嘴角,还想说点什么,手机响了。一见是苏荷的电话,我呆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好不容易才等它安静下去,谁知过了几秒又响起来。简凝不耐烦地挥挥手,“快接吧。”她有些吃力地撑着膝盖站起来,回避地走远了。
我刚摁下接听键,对方就劈头盖脸地吼过来:“卫寻你有种!你不接我电话,你真以为你可以躲我一辈子吗?你最好立刻来见我,不然你会后悔的。你别逼我,有些事,我不想在电话里说……”
背脊袭来一阵凉意。直觉告诉我,这次她不是在虚张声势,我似乎能从四周空气中听到不怀好意的端倪慢慢滋生的声音。或许,我之前一直沉默、一直忍耐、一直回避的就是这天,所有事都彻底做个了断的一天。
现在,是时候了。
三
晚上六点我见到苏荷。
冬天的夜降临得特别早,华灯初上的街头,她笔直地站在一家咖啡书吧的门外。这次她没有大动干戈——我的意思是,她没有浓妆艳抹,也没有对见面的地点精挑细选。以前她为我们每一次的见面准备的别有用心,这次通通没有。她穿着质地柔软的黑色牛角扣大衣,倔强地杵在原地,微低着头一动不动,像个孤独的路标。
我站在马路对面安静地看着她,川流不息的车辆时不时隔开我们的视野。
我从没来得及告诉谁,其实每次只有这样远远地看着苏荷,我才觉得自己是那么喜欢她。她还是我想象中的模样,虽然会做一些小坏事,但并非黑白颠倒,虽然时常狡猾地耍些小花招,内心却依然纯净,虽然,因为种种原因犯过一些错,但,有想要为了好好爱一个人而改变的决心。
可是真遗憾,这些都是我的错觉。她有的只是无辜而美好的皮囊,并借此一次又一次地欺骗和伤害我。
是的,一次又一次。
最终我还是过了马路,沉默地走到她身边。她缓缓抬起头,朝我露出一个凄楚的笑,她应该是哭过了,眼圈和鼻尖都红了。
毫无准备,她张嘴就问:“卫寻,我再问你一遍,也是最后一遍。你以前跟我说的话还算不算数?如果不撒谎了,不再当小三了,跟曾经的自己一刀两断,你是不是就愿意跟我在一起。”
“晚了。”我声音冷淡。
“我是认真的。”她提高了音量。
“我也是认真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是因为你还是看不起我吧?”她咬紧了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其实你还是没法像看待普通人一样看待我对不对?你从来没有真正接受过我,在你眼里我永远都是一个龌龊卑鄙又下贱的女人。你自以为伟大,可以不在意这一切,可其实你还是办不到。我就知道……”她失望地笑了,仿佛是我辜负了她,而她早已预料到了。
不、不是这样的。苏荷,你从没意识到我们之间真正的问题所在。在你眼中你的水性杨花逢场作戏真真假假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可于我却是致命的伤害,我需要的是干干净净堂堂正正清清楚楚的关系。
你不明白这对我而言,有多重要。你永远不明白。
既然如此,那就好聚好散吧。
“对!我一直瞧不起你。我之前不过是被你的外表蒙蔽了,我同情你。可现在,我才发觉你连得到我的同情都不配。”
她呆若木鸡,脸色急遽苍白,呼吸跟着急促,似乎刚刚遭受了毁灭性的一击。
随即,她突然就变了。好像周围突然置换上了黑色的布景,她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阴冷,眼里充满戾气。她用冰冷冷的声调说:“我不配?呵,你他妈别以为陆笙南就配了。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想知道高中那年她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你吗?因为她就是一个比我还脏的烂货,她早给人轮奸了!”
“什么……”我全身都冷了,还是下意识地反驳她,“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清楚……”
“我清楚。”她继续冷笑着,嘴脸突然变得特别可恶,“想问为什么吗?因为是我喊人干的。现在你明白了吧,为何当年我跟我哥会逃来星城,根本不是什么撞见人贩集团,而是我们怕被警察抓。那年我偷偷回来找你,我经常跟踪你放学,可每次她都在你身边。五一假那天半夜你去她家给她庆生,这事我早知道,我一个朋友,也就是你们班上的同学,她跟我一样一直嫉妒陆笙南,是她提前告诉了我这些……”
“你他妈以为我还会信你?”我挣扎着,全身都颤抖起来。
“那晚你离开她家后,手机忘带走了吧?”苏荷堵住我的话,咄咄逼人地瞪着我,“其实几分钟后陆笙南拿着你的手机追出门了。这些你当然不会知道,是我喊人堵住她的,我叫他们把她拖进小巷里,是我怂恿他们轮奸了她……别这样看着我,有那么难以置信?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哈,理由太充分了!我就是看那个贱婊子不爽,凭什么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凭什么总是一副高人一等的嘴脸,凭什么她轻易就能跟你在一起,而我却只能躲在远处傻傻看着。”
“苏荷。”我通身都忍不住疯狂地颤栗,我把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收回这句话,一切还来得及……”
可她脸上只有鱼死网破的惨烈笑容,她提高了声音,“怎么?这点事就受不了啦?还没完呢!还有傅林森被人捅了两刀,对!这事也是我让我哥做的。然后我再假装路过冲出去保护他,就是为了让他感动,好跟我上床……”
她没再说下去。我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她的尖叫变成哀号,身体像一块破布被我在地上拖拽着。直到靠近不远处的水族馆,我才粗暴地把她拽起来,捏住下巴,另一只手用力按住后脑勺,将她的头塞进了门外的大型鱼缸。她开始挣扎,胡乱挥舞着双手,试图挣脱我的手臂,一切只是徒劳。我用尽全力摁住她,纹丝不动,就那么看着鱼缸里疯狂地冒出水泡,看着她一点点窒息。
我要杀了她。
我告诉自己,就现在,亲手,杀了她。
……
当我清楚意识到自己可怖想法的下一秒,我的身体像绷坏的橡皮筋猛烈地弹开了,我大梦初醒地盯着自己的双手,不敢相信这一切。苏荷“哗啦”一声从水里扬出头,顺着水缸跌坐在地,剧烈地咳嗽着,被水打湿的头发沾满了她苍白的脸庞,水珠顺着她颤栗的下巴滑落,她丝毫没有死里逃生的恐惧和害怕,反而意味不明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