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说过,人生如此短暂,这个世界上每一天都有意外在发生,如果彼此相爱,就不应当把岁月都用来错过。
他的顾虑与执拗,在生死一线间,忽然就想通透了。
他想跟她在一起,用所有的余生,不管漫长还是短暂,他都做好了笃定的准备。
他本想出院后再同她联系的,可他做的那个可怕的噩梦,让他在看信时心里浮起的不安感愈加浓烈起来。
他必须确定她是否安然无恙。
最后Leo说他去打听,可等了十天,他一直没等到他的消息,打电话过去也总是无人接听状态,他留言让Leo给他回电,也一直没有回复。
直至第十五天,Leo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那时傅云深已经出院了,看见家里的阿姨领着Leo进到他房间时,他非常惊讶。
他问:“你怎么忽然来了?还有,我一直打你电话,你不接,也不复电,怎么回事?”
Leo在他对面坐下来,神色严肃,他说:“云深,你做好心理准备,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你很难受。”他掩了掩面孔,深深呼吸,才继续说下去:“其实早在半个月前,你给我打电话时,Mint就已经与她的组织失联了半个月,包括她在内的四名无国界医生志愿者在进入阿勒颇地区时被武装分子挟持,生死不明。三天前,Mint被救出,其他三人都已遇难。她受了很重的伤,目前在伊斯坦布尔的医院接受治疗。”
傅云深看着Leo,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慢慢消化掉他这短短一段话。
然后,他“唰”地站起来。
Leo拉住他:“你去哪里?”
“去找她……去找她……”他的声音微微发抖。
“你坐下。”Leo将他按到沙发上,“我来找你,就是带你过去见她。”
“你为什么才告诉我?为什么!!!”他冲Leo怒吼道。
Leo说:“早告诉你你又能怎么办?”
如果不是因为朱旧被救出来,如果她也跟她的同事一样不幸遇难,他是不会告诉傅云深这个消息的。而今,朱旧身体上受到重创,更严重的是,她的精神状况非常差,手术后,她人清醒过来后,不言不语,不吃东西,也无法入睡。
Leo见傅云深痛苦难受的模样,他说:“你打起精神,Mint需要你,现在,也许只有你,能让她开口说话。”
姜淑宁在得知傅云深将去伊斯坦布尔时,强烈反对:“你现在正是身体康复期,怎么能长途跋涉!”
Leo说:“姨妈,我曾担任过云深的主治医生,他的身体状况我很了解,我也同给他做手术的Doctor李详细沟通了,他说云深的身体状况还可以。姨妈,请您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傅云深只低头检查该带的证件与随身物品,姜淑宁看他的神色,便知道自己是留不住他的。
她转身离去。
罢了,随他去吧。
就在前两天,她见他气色与精神都不错,便提议他再次回到公司任职,可他拒绝了。
他说,妈,我当初在进手术室前,连身后事都一一给安排好了,我是真的做好了再也醒不过来的准备的,我能活下来,是运气,也是老天的恩赐。在我睁开眼看见光明的那一刻,我就告诉自己,此后的人生里,我只为自己而活,只随自己的心。妈,我这次好运活下来,往后的生命还有多长,谁也不知道。所以,请你尊重我,哪怕就这一次,请你尊重我的意愿,好吗?
她听着他心平气和地说着那些话,忽然想起一个多月前坐在手术室外焦急、担忧、等待的自己,她叹了口气,默默离开。
傅云深与Leo在当晚从北京转机,飞往土耳其伊斯坦布尔。
他们在第二天清晨五点多抵达伊斯坦布尔,Leo见傅云深神色疲惫,便问他:“需要先去酒店休息一下吗?”
他摇头:“我还好,不用了。”
事先预定好的司机等在机场外,开车将他们直接送往医院。九月份,正是土耳其最好的季节,司机很热情,不停地为他们介绍窗外这座城市的风光。
Leo不是第一次来了,也有点累,但还是礼貌地听着,不时与司机搭两句话。而傅云深直接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车子穿梭在清晨的街道上,Leo望向窗外,忽然有一点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朱旧在撒哈拉沙漠失踪,他与傅云深穿梭在漫漫黄沙里,苦苦找寻她。
他侧头看了一眼闭眼的傅云深,他气色有点差,但之前的焦虑与忐忑之色已收敛许多。
他真心地希望,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与朱旧能够好好的在一起。
清晨的医院非常安静,走到朱旧的病房门外,Leo停住脚步,他说:“我先去休息区,晚一点再来看Mint。”
傅云深点点头。
他轻轻推开病房门,房间里没有开灯,熹微晨光里,他看见坐在窗边的她。
她穿着病号服,外面披着一件黑色的毛衣,背门而坐,望着窗外,窗户是打开的,有微微的风吹进来。不知道她是起来得很早,还是一夜未睡。
他猜想,是后者。
他站在门边,凝视着她的背影。她瘦了好多。
他心底涌起一丝酸涩,更多的是心疼。
他朝她走去,拐杖轻轻敲打着地面,她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依旧静坐着,没有回头,也没有一丝反应。
他走到她身侧,慢慢地蹲下身,抬眼看她,虽然想象过她现在很不好,可看到她此刻的模样,他还是震惊了,她脸色惨白,眼窝深陷,眼神涣散,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彩,好像对外界一切都不感兴趣。
这样的她,让他想起刚刚从车祸事故中醒来的自己。
被挟持的那一个月,她到底遭受了怎样可怕的事情?
她的右手手腕刚刚做过手术,缠着厚厚的绷带,打着石膏,吊在脖子上。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覆在她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上,紧紧地握住。
“朱旧……”
她置若罔闻。
“朱旧。”他又喊道。
直至他喊到第五声,她才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她缓慢地、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然后慢慢抬头,朝他望去。
她的视线聚焦了一会,才终于实在地落在他脸上。她看着他,看着他,苍白平静的脸上,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她动了动嘴角,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她看着他,眸中慢慢浮起一丝雾气,然后那雾气越聚越多,终于变成了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云深……”她的声音喑哑得厉害,一边落泪一边说:“司朗他……司朗他……”
她泣不成声。
他伸手紧紧拥住她,她的眼泪如决堤的水闸般,隐忍了太久,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她在他怀里哭了许久许久,直至累倦睡了过去。
他就那样席地而坐,抱了她许久,直至护士到来,才将她挪上床。
“她终于睡着了。”护士小姐松了口气。
随后他与Leo去见她的主治医生,医生也松了口气:“太好了,她能够开口说话,能流泪,能睡过去。在此之前,我们的心理医生用了很多方式,都没有办法让她开口。”
医生又说起朱旧身体上的伤:“一些轻微的外伤,倒没有大碍。最严重的是她的右手腕,伤及神经,又送来得太晚。我知道,她也是一名外科医生,非常遗憾,此后,只怕她没有办法再拿起手术刀了,也不能拿重物。”
一个外科医生,却永远拿不起手术刀,这简直是没顶之灾。
医生还在继续说着,傅云深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Leo在两天后离开伊斯坦布尔,飞回了海德堡。他工作本就忙,能出来这么几天,已是非常不容易。
傅云深在医院附近一家酒店住了下来,他定的是带有厨房的房间,他从酒店前台打听到最近的中国超市的地址,去买了很多菜,还买了小米、红枣、银耳、绿豆、薏米等煮粥的材料,又买了面粉。
他把熬好的粥用保温瓶装着,带去医院,朱旧的胃口很不好,每次总剩下很多。熬的鸡汤也是喝不了几口,她最爱吃的饺子,从前能吃十几只,而今却只能吃两三只。
她的身体在渐渐恢复,最深的伤痛,在心里。
虽然开口说话了,可他发现,说着说着,她就走神了,陷入到自己的沉思里。她的睡眠非常糟糕,夜晚总是噩梦不断,傅云深没有在酒店睡,他让护士在病房里加了张临时小床,几乎每一个夜晚,她都是从噩梦中惊叫着醒来。
被挟持的那一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没有主动开口,他就从来不问。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她身边。在她想要说话的时候,陪她说话。在她想要吃东西的时候,给她做她爱吃的菜。在她做噩梦惊叫着醒来时,给她一个紧紧的拥抱。
一个月后,朱旧的伤口拆线,医生说,可以出院了。
她收拾好东西,忽然对傅云深说:“我们去博斯普鲁斯海峡吧,来这个城市这么久,你都没有出去好好玩过吧。”
博斯普鲁斯海峡可谓是伊斯坦布尔的一大地标,它全长30公里,将土耳其分隔为亚洲部分与欧洲部分。海峡两岸树木葱茏,村庄、游览胜地、华丽的住所和别墅星罗棋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