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旧离开小店时,天色已晚,雪还在下,入夜的气温更低了,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所以当身后喊她名字的声音响起来时,她微微吃了一惊。
“Mint!”那声音再次响起来,有点儿急切。
她回过头,路灯下,她看见好久不见的Maksim朝她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Mint,真的是你!太好了,太好了!”他喘着气,说话间满嘴的酒气,他手里一如既往到地拎着只酒瓶。
不等朱旧开口,他已经拽过她,“快,快,救命!救命!”
朱旧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拽着跑起来,她皱了皱眉,用力甩他:“喂!你干什么!放开我!”
Maksim被她拽得一停,他急忙解释道:“我朋友被人刺伤了,很严重,就在后面那条巷子里,我们叫了救护车,可是很久都没有来。我出来等,正好看见你。我想起你是学医的,拜托你,救他!”
她闻见他身上浓烈的酒味,心里明白大概又是醉酒闹事与人起了冲突。
她脑海里闪过一瞬的迟疑,但立即说:“快走!”
她跟着他在雪夜里跑,穿过一条条巷子,拐了一个又一个弯,灯光渐渐少了,路越来越黑,只有白雪微弱的光。
寒风刮在脸上,生疼,也让朱旧心中一凛,不好的预感强烈涌入脑海。
她猛地停住,转身就跑,然而来不及了,Maksim更快地拽住了她,往回恶狠狠地一拉,她踉跄着扑到他胸前,她听到头顶传来他喘着气的笑声:“Mint,你真是善良,也真是……笨!”
她心中的猜测在此刻得到了证实,愤怒的情绪汹涌而来,而后便是更加强烈的恐惧。
她死命想要挣脱他,可毫无用处,他扣住她的手腕,用了蛮力,她的手腕被掐得很疼。
Maksim松开她一点,这时候还不忘喝一口酒,他将酒气哈在她脸上:“Mint,你可真是残忍,我约了你五六七次吧,到最后你竟然连号码也换了……我可真伤心啊。”
“浑蛋!你放开我!”心里涌起一丝恶心,朱旧偏开头,咬牙怒吼,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
头顶又是一声笑:“哎哟,既然被骂了,就要名副其实一下,你说是不是,我亲爱的Mint。”
话落,他松开扣住她手腕的手,改去箍她的腰,将她更近地贴向他的身体,他低头去亲她,朱旧埋着头拼命躲闪着,他一下子没有得逞,怒了,将手中的酒瓶扔在雪地上,腾出手来禁锢她乱晃的脸。
他双手捧住她的脸,却并没有再次行动,而是得意地、嘲弄地欣赏着她眼中的愤怒与屈辱,以及慢慢涌起的水光。
欣赏够了,他才再一次低下头来。
当他的嘴唇落下来的同时,朱旧的膝盖也恶狠狠地朝他的要害袭击而去。
她隐忍着,强烈克制住咒骂与胸口泛起的恶心,就为这一刻他放松警惕。
一声闷哼,Maksim捧住她脸的手瞬间松开,他弯腰的同时,却依旧一只手扣住她。
“臭婊子!”他咒骂一声,甩手一个耳光就扇过去,将她推倒在雪地上。
朱旧躺在雪地上,一边脸颊趴在雪地里,是刺骨的冷,一边是被扇得火辣辣的痛,头晕目眩。
她咬牙,让自己保持冷静与清醒,她慢慢坐起来,将身后的背包抱到身侧,一边瞪着他的动静,一边迅速在背包最外层口袋里摸索着。
朱旧那一踢因为离Maksim太近,其实并没有踢得很严重,他缓了缓,捡起雪地里的酒瓶,大灌了一口,然后将酒瓶砸向了身后的围墙,在夜色里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她站起来,转身就跑。然而Maksim动作比他更快,他拽住她,眼中有狰狞的光。抬手,粗鲁地扯她的衣服。当他的手探向她的身体时,朱旧握在手中的刀扬起来,刺入他的背。
这一次,他的闷哼声更重,响在她肩头。
朱旧闭了闭眼,隐忍了好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母亲,这是救人的手术刀,此刻,我却被逼着用来伤人。
医院里。
朱旧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紧握的双手微微发颤,侧耳听着里面为Maksim处理伤口的医生在训话。
“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的,大雪天的在外面喝什么酒,喝醉了就闹事。”
“还好没有刺到要害,又止血得及时,否则天气这么冷,在雪地里等那么久,小心要了命!”
……
朱旧疲惫地掩着面孔,轻轻舒了一口气。
他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然而她却没有料到,有事的是自己。
Maksim竟然反咬一口,说她故意伤人,报了警。
面对警察的询问,他瞎话说得可真是顺溜:“警官,我没有侵犯她,我喝多了,在路上遇到她,之前我们做同事的时候关系就不和睦,所以我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发生了争执拉扯,她就拿刀刺我!她这是故意伤人!竟然随身还带着刀。噢,天啊,多么危险的家伙!”他扶着腰,哎哟一声。
朱旧看着他无耻的嘴脸,真想扑过去抽他两巴掌。
很快Maksim 的律师就赶来了警局,他常闹事出入警局,律师处理这种问题已驾轻就熟。
他与Maksim 私下碰面后,对朱旧坚持Maksim意图侵犯她的控诉提出了反驳,他没有多说别的,只让她出具证据。
没有人证,那个地方也没有监控,哪里来的证据?
德国人办事是出了名的严谨和讲究证据,朱旧百口莫辩。
她被收押,一个年长的警官将她送进去,转身离开时看了她一眼,说:“小姑娘,你赶紧联系你的律师来吧。”
此时此刻,异国他乡,她去哪儿找一个律师来?
她席地而坐,将头埋在膝盖里,紧紧地抱住自己,仍觉得冷。
她就那样呆呆坐了许久。
夜渐深,乱哄哄的警局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大部分人都走了,只留下了几个值班的警官,叫了外卖在吃。
她又静坐了许久,然后掏出手机翻出一个名字,汉斯教授。
他是医学院的教授,也是她母亲的大学同学,因为这一层因缘,他对她诸多照顾。
电话却没有拨通。
她迟疑了一下,又找出了一个名字,Leo,也许他可以帮忙联系一个律师。然而很不巧,远在美国学术交流的Leo的电话是关机的。
朱旧将手机塞进口袋里,没有人可以再找了,同宿舍的两个女孩子都是外国人,又是一心扑在学习上的书呆子,帮不到她。
这一晚,对朱旧来说,是从未有过的漫长与无助。
她是被电话铃声惊醒的,其实她一晚上都没有睡,就那样抱膝坐着发呆。她抬起头,才发现天竟然已经亮了。
看着卡琳罗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朱旧心念一动,对啊,对啊,德国人卡琳罗!
卡琳罗打电话来,是因为梧桐的狗粮吃完了,问她在哪儿买。之前是Leo负责,后来由朱旧照顾它,现在又没有新的看护,照顾梧桐的任务自然落在了她身上。
事情说完,卡琳罗正准备挂电话,朱旧叫住了她,犹豫了片刻,她终是把自己的处境跟卡琳罗讲了。
“噢,我的天!”她叫起来,“倒霉的可怜的孩子。我想想,我来想想,怎么帮你!”
朱旧听着她急切又慌乱的样子,心不由得微微一沉。卡琳罗一个帮佣,每天伺候花花草草,做做饭,打扫屋子,极少出门,家也不在海德堡,也许并没有什么办法。
“朱旧。”
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熟悉又有点陌生。
谁在喊她的名字?中文?
她抬起头来。
看见几步之遥的人时,她整个人都怔住了。
怎么会是他?
竟然会是他!
此刻是上午十点,警局里乱哄哄的,那人就端坐在这喧闹之中,安静又清冷地注视着她。
“他已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很久了,从不踏出房间一步。”
“傅先生,外面阳光很好,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不要。”
……
朱旧缓缓站起来,望着坐在轮椅上的傅云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酸涩,想要落泪。
“傅先生……”她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朱小姐,我是你这次事件的代理律师,请你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跟我仔细地说一下。”站在傅云深身后的西装笔挺的男人,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张名片。
听过朱旧的叙述,律师抓起她被Maksim掐得有点青紫的手腕,又查看了她还有些微红肿的脸颊,说:“朱小姐,你不用担心,没事的。你很快就可以出去。”
律师又转头问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傅云深:“傅先生,这边处理还需要点时间,要不要先找人送你回家?”
“谢谢,不用。”他淡淡说。
朱旧讶异,她第一次听他讲德语,竟然非常正宗顺溜。
律师点点头,走开了。
隔着铁栏杆,几步的距离,她看向他。
“傅先生,谢谢你。”她有点担忧地看着他很苍白的脸色,“你还好吗?”
“没事。”他滑动轮椅到铁门前,递给她一个东西。
一块巧克力。
朱旧接过来,掰了一块放进嘴里,黑巧克力微微苦涩,她却觉得味蕾上全是甜,她满足地眯了眯眼,“真好吃,傅先生,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