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旧看着他挽留的姿势,微微一愣,然后心里涌起淡淡的喜悦,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留她,想要跟她交流。如果Leo知道了,一定会非常开心。她想。
接着又有点为难地蹙眉,讲故事?呃,这个……
她重新坐下来,清了清嗓子,开始为某个做了噩梦不敢再睡的小孩子讲故事。
“从前,有一大一小两只小兔子,他们坐在屋顶看月亮,小兔子说,啊,快看,月亮真圆啊!大兔子抬头,说,嗯,真圆。”
他等了一会,没有再听到她的声音,他睁开眼,看她:“然后呢?”
“完了啊。”她特别坦然。
傅云深:“……”
“噢,放过我吧,我不会讲故事。”她哀叹一声。
想了想,她取过那本黑色日记本,“要不,我给你念我母亲的日记吧?”
她其实很少同人谈及父母,更是从未同人说起过母亲的日记本,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花园。
也许是夜色太寂静,也许是之前他从噩梦中醒过来时眼中巨大的恐惧令她心有戚戚,也许……也许只是,此时此刻,她想这么做。
见他没有出声反驳,又闭上了眼,知道他是默认。她打开日记本,其实不用看,这里面的内容她从小看到大,几乎能背出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无国界医生的国际救援项目,目的地刚果(金)。
我们在黄昏的时候抵达了North Kivu省,它位于刚果(金)的东部,这里拥有很多美丽的自然资源,而正是因为土壤肥沃、资源丰富,给这片地区带来了战争,为了躲避战争,难民们不停地逃亡,流离失所成为他们生活的常态。
长时间生活在深山荒野,生存环境的恶劣,造成很多人的免疫系统出了严重的问题。而武装冲突带来的枪伤、烧伤以及各种暴力事件,更是令人们陷入随时可能死亡的恐惧之中。
这里的医疗水平非常低,又因为战争摧毁了大部分医院与诊所,难民们得不到最基本的医疗保障,任何一点小伤,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都足以致命。
我们搭建的临时救助点数量有限,无法深入每一个山区,很多病人需要走上一两天的山路来看病,非常辛苦。
我几乎每天都会亲眼目睹有人死去,内心的感受,无法言说。
但当地人的乐观,也令我深受感动。哪怕在面对战乱与疾病肆虐,生命时刻受到威胁时,他们依旧会唱歌、跳舞。
他们的豁达、积极、向上,常常令我热泪盈眶……”
她的声音轻轻的,却仿佛有一种力量,让听的人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入叙述里去。她捧着日记本,微垂着头,念得太过专注,都没有发现他已经坐了起来。
他侧头看着席地而坐的女孩,台灯微弱的光晕照在她脸上,半明半暗,光影下她微垂的长长睫毛,轻轻颤动着,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雨落树梢,风声吹动树叶,沙沙,沙沙。
此刻,房间里如此寂静,他耳畔只有窗外风声、雨声、她轻轻念着日记的声音,还有,还有,他心里忽如其来的一阵风。
爱如风,看不见,但到来时,那阵风如此轻柔,又如此强烈,从你心间吹过。
闭上眼,你就会听见。
他轻轻闭上眼。
第六章 才分别,想念却已至
我的人生分两段,遇见你之前,和遇见你以后。
朱旧看着卡琳罗递过来的信封,重复问道:“你说什么?”
卡琳罗把信封往她手里一塞,“这是所有的薪水。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忽然又开始发作了。啊,我受不了了!我也要辞职!”她抚额叫道。
虽然觉得惊讶,但朱旧还是接受了这件事——傅云深让她走。
她给Leo打电话,令她意外的是,这件事他竟然已经知道了,而且他也同意。
“Mint,我也不知道原因,他实在是个固执得可恶的人。不过医生说他身体暂时稳定,可以停药一阵子。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回来我请你吃饭。”Leo无奈地说。
离约定的三个月只有十天了啊,他为什么忽然让她提前离开?明明相处得挺好的,甚至昨天晚上,他还主动让她讲故事给他听。
她以为他在慢慢敞开心扉,哪料到转眼就变成这样。是因为……她撞见了他做噩梦时的狼狈样子吗?这些日子的相处,他虽然从没有入心地跟她交流过,但她感觉得出来,他是个很骄傲的人。
信封里装着一大沓现金,比约定的多出三分之一。她将多出的那部分拿出来,想了想,又抽出几张,用信封装好。
她很快就整理好了行李,东西本不多,她知道只是暂住,换洗的衣服甚至都没有挂到衣柜里去。
她走到对面去敲门,可敲了许久里面一点反应都没有。她知道他在,傍晚他也没有睡觉的习惯,他只是不愿意见她。
习惯了他的性子,朱旧倒也觉得没什么。
“傅先生,这段时间,多谢你。保重。”她扬声说完,顿了顿,又说:“梧桐,再见啊,要乖乖的哦!”
她提着箱子下楼。
房间里。
他的轮椅就在门背后,梧桐趴在他脚边,仿佛知道主人这一刻的心思,竟然安静极了,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一门之隔,她手指一下下有节奏的敲门声就响在他耳边,那么清晰。还有她说话时,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每一个音调转折时的尾音,以及似有似无的一声叹息。然后是她的脚步声,因为提着重物,不再像以前那样仿佛带着风般的轻快。
叮咚,叮咚,踩在木楼梯上。
终于,那脚步声渐渐远去。
片刻,他听到远远的传来铁门关起的声音。
最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一切都安静下来,包括他微起波澜的心。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微垂着头,手指搁在腿上,慢慢地、慢慢地往前游移,指尖忽然一空。他看着因失重而垂下的手指,嘴角牵出一抹笑来,苦涩的,自嘲的,冷然的。
他心中那一点点因她而起的微澜,好像在这自嘲清醒的一笑里,慢慢地隐退。
他闭了闭眼,想,只是从心间吹过的一阵风而已,风来得快也去得快,不是吗?
只是一阵风而已啊。
房间里彻底暗下来,他还坐在门后,仿佛不知时日。
狗狗的叫声将他惊醒,梧桐看了看门,又看了看他,双腿竖起,试图去够门把手。
它想出去玩。他看懂了它的意思,他微微皱眉,以前它可不是这样的,以前它总是乖巧地陪他待在屋子里。这些日子,那个女孩带它玩野了。有些变化,在不知不觉中发生。
他打开门,让它出去,梧桐却站在门口没有离开,它“汪汪”两声,见他没有理会它,它又走了进来,嘴里叼着东西送到他面前。
他微微讶异,接过来,在暗中摸索了下,认出那是他拿给卡琳罗转交给她的信封,此刻信封里装了些纸币,似乎还有一张卡片。
他拧开台灯。
这时梧桐竟然又叼了东西回来,是一只绿色的透明文件夹,里面装着打印出来裁剪成笔记本大小尺寸的纸,很厚一沓。
她在卡片上写:傅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但薪水我只能收下我应得的。另,我实在不会讲故事,所以从网上摘抄了一些很不错的故事与笑话集锦,打印出来,你有兴趣可以看一看。珍重,祝好!
她在末尾署名处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他看着这个笑脸,久久呆怔。
他好像听到了心中那阵风,似乎又轻轻吹了起来。
一月底,海德堡终于下了第一场雪,很大,一夜之间银装素裹,尖尖的屋顶上白雪茫茫,衬着朱红色的建筑,整座城宛如童话小镇。
朱旧喜欢雪天,她生活的莲城冬天里很少下雪,就算有,也都没有这么大,这么干净与漂亮。
学校快放假了,忙于考试,她暂时没有再找新的兼职。
傍晚,她迎着飘扬的雪花去帮奶奶挑选礼物。她曾听咖啡馆的女同事说起过,老城某个小巷里有个新西兰人开的小店,专卖新西兰来的羊毛织物。奶奶怕冷,她想帮她买件好一点的羊毛衣。
小店偏,她费了点时间才找到。一路走过去,朱旧发现,这条巷子虽然偏,却藏了好些有趣精致的小店铺,还有一些小酒馆,不时有音乐声从屋子里飘出来。
羊毛店里的东西确实不错,价格也不贵,她计算了下买过机票后还剩下的钱,似乎还够多买两件,除了羊毛衣,她又挑了一顶帽子,一条围巾,一双手套以及一双袜子。她可以预想到,奶奶看到这些东西,肯定要念叨她乱花钱的,说不定还会让她自己穿戴。她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
老板娘见她独自偷乐,忍不住好奇地问她,听到她说这些东西都是给奶奶买的礼物,忙夸她孝顺,竟然主动给了折扣,还附送了一双袜子。
老板娘很热情,朱旧性情也爽朗,难得投缘,两人闲聊起来,大雪天里也没有别的顾客上门,老板娘泡茶请她喝。